明明声调如往常,但落入耳里,就像一声命令,姜如倾马上就被缚住,动弹不得。
她的后背已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意,听后边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夏日的天总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晴好一片,此时已黑云压城。
站在她身侧的冯涔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只往前走:“舟公子走吧,我就不送了啊。”
尔后他转了身,喜笑盈腮往那人走去: “裴哥哥来得正好,走,下棋去。”
姜如倾脚步虚浮往前跨了几小步,又被裴文箫的喝令给顿住:“说你呢,怎么还动?”
他的语气中满是震慑,廊下的人都停了下来,连冯涔也瞬间没了气息。
周遭只剩下他的鸣鼓而攻,裴文箫的气场太过强大,让人破胆寒心。
姜如倾自然不敢转身,即便被他找上来,她也要保留最后一丝被识破的尊严,但腿脚也彻底软了,靠墙方才站稳,不敢再挪动半分。
她的脚下像生了根,顷刻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将她裹缚在原地,进退无据。
只听得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如倾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竟有种偷.情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
幸而她的大脑还没被藤蔓缠笼,飞快在组织被裴文箫抓住后拷问的措词:裴大人好巧,我和涔涔真的没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一定会干什么,你别多想,我穿男装垫肩垫增高鞋垫,绝不是再想去那个牢什的漪翠院寻欢,你别误会。
裴文箫凛冽的吐息已经从后方袭来,姜如倾觉得要晕眩了,手已不听使唤地在袖下抖如筛糠,但她仍不忘给自己鼓劲,在晕倒前,她一定要把这段肺腑之言说完!
她已半阖双眸,等待他的召唤,她已开始想象他的开口是略带气恼的“姜如倾”还是唇角微勾的“小孩”。
但未曾想,裴文箫竟从她身边走过了!
姜如倾目瞪口呆。
她都能感受到他经过的那阵风,飞快又不带迟疑地和她擦肩而过。
一身月白锦袍随风飞卷,好一派倜傥俊逸。
她看裴文箫扬起玉骨扇,拍了拍她前方的侍者:“你手中的这是什么茶?”
侍者捧着黑漆描金的托盘,颔首道:“大人,此茶乃云庐山上采摘,名为……”
姜如倾见他们交谈,从裴文萧的背后赶紧逃离,往廊下的拐弯处走去。
但耳朵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竖听着裴文箫那里的动静:“哦,高山辉白,冯涔,给我打包一些带到魏国,我看倾倾还挺爱喝。”
声音已经远去,那般压迫感也早已不在,可姜如倾却停驻了脚步,倚着墙,秀鼻发酸。
他说的是,她爱喝。
难怪那个侍者经过的时候,姜如倾觉得茶香熟悉,原来是昨晚和他一起喝过,她有意无意地多喝了几杯,都被裴文箫看在了眼里。
被珍重的感觉真好啊。
它能让你切实感受是被爱的,被珍视的,被放在心上的。
姜如倾好不容易安抚好的悸动,又开始丝丝缕缕地牵引着她,挠着她,折磨着她,让她陷入患得患失的自我怀疑中。
她总是会被这样的细节打动,又打败。
她今日来找冯涔商讨得是,如何逃离他。
可他想到得都是,如何对她好。
姜如倾垂眸,看脚上的黑靴面上飞溅起一滴泪。
夏雨也如期而至,淅沥而落。
—
「观心」室内。
裴文箫看向木窗外的瓢泼大雨,倾盆滂沱落入湖中,透过重重雨帘,隐约能看到有人在湖边的廊庑下飞奔。
一身鸦青。
他有印象,听到冯涔唤他“周公子。”
“我来之前,是那个周公子在和你下棋?”裴文箫点了点远处,那身背影,他莫名有种熟悉感。
冯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闲适得说了声是,尔后不动声色地关上窗,佯装怨怪道:“这雨下得来势汹汹,你光顾着看,也不知道关个窗,淋到棋怎么办?我这棋盘可是价值不菲。”
又吩咐侍从:“给舟公子拿把伞,这么大的雨淋出病可麻烦了。”
侍者应是就退下了。
裴文箫听着雨打窗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倒是对这位周公子很是上心。”
语气松散,像是闲谈一问,但让冯涔想到某人之前对他的半是警告半开玩笑——
“你要想冒着两国交战的风险抢婚,也不是不可以。”
他沏茶的手不禁抖了一抖,现在并非他想抢婚,而是某人的未婚妻胆子属实大得很。
茶碗里的水泛起比平日更深的涟漪,他用余光觑了眼裴文箫,幸好他眼神着附在棋盘上,并未发现异样。
冯涔扯了个淡笑,回道:“毕竟是未来东家,自然得小心伺候。”
裴文萧一怔:“你不随我去魏国了?”
冯涔颔首,笑道:“出入庙堂逢恶鬼,你那狗头军师我可做不了,冯某还是老老实实地赚点小钱,悠哉悠哉。”
可谁也不知,他此时的心里是如何的忐忐忑忑。
裴文箫又挽劝了几句,但见冯涔主意已定,虽觉遗憾,倒也不想强人所难。
他看着棋盘,话锋一转:“这残局就是你和那个周公子下的?”
冯涔点头,淡淡地嗯了声。
裴文箫呷了口茶,道:“这白子和黑子不到最后谁输谁赢,很难说,怎么不继续下完?”
冯涔拿着指腹抹了抹桌上的茶渍,没有波澜地答道:“她弃局了。”
夏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俄顷,只剩下青瓦屋檐下滴落间断的雨声,滴答滴答。
过了良久,「观心」室内传来裴文萧的一声低语轻叹:“倒是可惜了。”
—
姜如倾回到凤渺宫后,就恹恹躺下了。
梦中光怪陆离,沁寒翠绿的光泽直逼她的眸底。
那是玉骨扇,乃青田软玉所制,裴文箫的贴身之物,她并不清楚这把扇对他有什么涵义,只知道他宝贝得很,从不离手。
在前世的最后一日,她在魏宫见到了这把玉骨扇,与此同时,还有齐国被破的消息。
但她那时涌上心头的第一想法是,裴文萧是不是出事了?
魏王放下手中的黑漆描红锦盒和玉骨扇,冷笑道:“美人,都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死心?裴文箫在出行前让他母亲将你送进魏宫,现如今又灭了你的国,你还看不清吗?那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姜如倾,他这是弃了你!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姜如倾不信,步钗摇晃:“不,不会的,靖之定是出事了,不然玉骨扇不会出现在这儿。”
她囚禁在这宫内三个月,第一次下跪:“魏王,你让我去见见他,去见见他,见一面就好,求求你。”
魏王看着她的侧颜明丽,已有初为人妇的情.韵,双目泫泪,更是惹人疼怜。
当初跟齐国和亲,他是为了能禁锢裴文箫,给他添个后宅,让这权倾朝野的镇国公能有后顾之忧,哪想到齐国的公主竟是如此绝色。
终于等到时机,将裴文箫调遣了出去,刚好那府上的老夫人也看自己的媳妇不顺,魏王就顺水推舟将姜如倾囚进宫内,但这公主倒是有几分傲气,他一靠近,她就拿簪抵喉以死相逼。
但她越如此反抗,他就越觉得刺.激有趣,愈加燃起了男人熊熊的征服.欲。
魏王捏着她细柔的下巴,哼笑道:“美人,你还真是不跳黄河不死心,宣,靖安侯府家的千金进来。”
须臾,殿内步入一手执卷帙的女子,娉婷袅娜。
姜如倾快步上前,着急忙慌地问道:“涟涟,你表哥是不是出事了?”
白涟涟将卷帙递给她,面色满是不忍:“表嫂,哥哥现在在靖安侯府。”
姜如倾心里咯噔一下,涟涟没说是否出事,但一句靖安侯府就足以说明他已经回了魏国,那他为什么不在镇国公府?为什么不来魏宫接走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见她?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如倾握着白涟涟的手腕,丢点了最后一丝尊严,语气卑微到尘埃:“涟涟,你让靖之来宫里见我一面,或者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表嫂,”白涟涟打断了她的话,将手中的卷帙递给她,“这是表哥托我带给你的,你打开看看。”
姜如倾双唇煞白,缓缓接过,不好的预感在膨胀,快把她吞噬。
她慢慢打开卷帙,扫了一眼,就如洪水猛兽般将它扔开。
她看到那卷帙的首端写着两字——“和离”。
那是裴文萧的字迹,笔走龙蛇,“离”字上的一点会回旋,他也曾握着她的手写“姜如倾”,也是这般回旋流转。
不可能是他人之手。
那卷帙不偏不倚地砸向案几上的锦盒,一同滚落在地,锦盒内的头颅滚落了出来,脖颈间的血迹已干涸,双眼瞠目,盯着姜如倾。
那是大齐的君王!她的父皇!
白涟涟吓晕在地,周遭已乱成一片。
姜如倾僵着身一动不动,她的嗓子像荒漠般的沙硕,冒着热烟,说不出来,喊不出来,哭不出来。
父皇瞪着她,似乎在怒吼:姜如倾,是你让大齐灭了!是你!
两年的委曲求全,她输了,满盘皆输。
姜如倾走向案几边,拿起玉骨扇,沁寒传入四肢百骸。
“砰”,玉骨已碎,美人倒地。
周围都安静了。
破碎的玉骨扇上吮蚀着美人的血,她如一朵被唾弃的玫瑰倒在血泊当中,满地荒芜。
……
姜如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光滑如丝,没有被玉骨扇划穿的任何痕迹。
她下榻喝了杯水,缓了缓神。
半晌,芳沁推门而进:“公主醒了啊,奴婢刚好有事想告诉您。”
“何事?”姜如倾见她一脸严肃,刚安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芳沁赶紧关上门,又不放心地环顾四处,小声低语:“公主,我怀疑你说得对,那个去过诏狱的歹人来过我们凤渺宫。”
姜如倾心尖一缩:“你怎么发现的?”
芳沁从衣袖中哆哆嗦嗦地拿出了张信笺:“我在公主的素白浴袍中发现了这个。”
素白浴袍……是那夜裴文萧穿过的。
姜如倾缓缓打开信笺,和卷帙浩繁的“和离”二字的笔锋无所差异,她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稍稍稳住心绪,不让自己再次卷入那个噩梦之中,好好看信。
“倾倾,在成亲前的这一年里,勿劳累过度,食憩皆好,夜间莫贪凉,乱蹬被衾,不可饮酒……”
信中絮絮叨叨地像个小妇人。
但他把这些嘱咐都用黑线划了去。
姜如倾的指尖微颤,她看到信的末端,他只留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她头皮发麻,心神恍惚。
他写着:“算了,舍不得,还是把你一起带走吧。”
裴大人,活该你这世能娶到老婆!
小刀一下,大家不要心碎,别忘了本文的本质是甜!宠!文!
所以裴大人怎么可能做出让倾倾伤心的事呢~
因为好多天使问倾倾为什么不敢嫁给裴大人,所以这章就是不敢的原因,她对裴裴有天大天大天大的误会呢。(其实并没有人问,是作者自己想回答而已hhhh)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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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