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声音落下,闻舟的左脸浮现出明显的红肿,女人的力道不小,他头都被扇到一边。
“哎哎,好好说话,动什么手!”陈平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女人似乎觉得这样不解气,还想继续动手。
齐老师赶忙上前制止,“弘哲妈妈,我们先等等,大家好好聊聊,不要动手。”
“聊聊?他可是好好站在这里,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医院,被他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女人用手指着他。
“是你儿子先动的手。”
“呵,裁判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似乎不耐烦了,“陈教授,许久不见。”
“……朱局。”
“我儿子受伤是事实,篮球场上多有磕绊也正常,这样,你在全校面前当面道个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再停课反思一周,我们这边就不追究了,怎么样?”
“道歉可以,停课不行。”陈平喝了口放在桌面上的茶,缓缓开口,“一周的课时太耽误学习了,马上就高三了,您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来也巧,最近我的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的内容说是有人在竞赛中作弊,正在调查过程中,监控和考官的供词都已经放在我办公桌上了,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查看,不过……”他没把话说完,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停顿。
陈平脸色不好看,闻舟上前一步,“我可以道歉,但朱弘哲他们也必须向李浩彦道歉。”
“闻哥…”李浩彦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面前两人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说不出话。
“我儿子凭什么道歉?”女人不依不饶。
“闻舟脚上的伤你们是看不到吗?”陈平拧眉看向她。
“不是都说了,磕磕绊绊很正常,和打人可不是一个层级的问题。”
“陈教授刚评上职称,这个时候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恐怕影响不好吧,比如收受贿赂之类的。”
闻舟一把拽过陈平,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正面对上朱父。
“我知道您很厉害,但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瞎说。”
沙发上的男人今天头一次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证据?手上没点东西,我可不敢瞎说。”
闻舟本能觉得面前的男人没有骗他,但他绝不相信陈老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手上陈老头的手腕不断颤抖,不回头都能想象到脸色必然是苍白无比,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很好,看来你的领悟力不错。”
女人还是不满意,“就这样就算了?”
男人目光骤然阴冷,射向她,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要是继续调查下去谁吃亏还说不定,女人只好善罢甘休。
两人离开,李浩彦才好不容易回神,“他们凭什么啊。”
乔老师走上前安慰他,“闻舟,就停课一周,凭你的成绩应该没什么关系,你在家里也好好学习,等事情平息一下,再回来,会好起来的。”
闻舟没有说话,拉上身后的陈平就走了,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凝固。
等快要进家门的时候,陈平开口了,声音沙哑:“闻舟…对不起。”
说完,转身回家。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陈老头真是老了,头发花白,背影满是沧桑。
有钱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他从来都不相信,他坚信只靠自己也是可以闯出一片天的,所以遇到事情从来不向父母求助。闻舟不知道陈老头沉默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算问,他估计也不会说。
他习惯于用刷题的方式让头脑冷静,但这次好像没办法,思绪实在是太乱了,放下手中的笔,穿上外套,决定到外面走走。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再加上阴冷的大雨,街上人少得可怜。
失算了,应该换羽绒服的,夹克已经抵挡不住寒意了,雨下得突然,出门时没带伞,只能喝着自助售卖柜里提供的热饮,蹲在路边等雨停。
一道刺眼的光线扫过他,黑色的轿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熟悉且陌生的脸——朱弘哲的父亲。
“有事吗?”
“上车,我们聊聊。”
闻舟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就算是关于陈平的事,你也不想听吗?”
男人似乎是认定他会上钩,镇定自若地留在原地。
闻舟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上车,“我时间不多,请您长话短说。”
“陈平和你什么关系?”
“您要是只是想客套两句,我就不奉陪了。”伸手不够门把手,作势要下车。
“陈平受贿那件事,我没有说谎。”
手下停顿,又坐回去,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平年轻的时候有一位妻子,两人琴瑟和鸣,夫妻伉俪情深,看你的表情似乎不知。”
他的确不知道,遇见陈老头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后来相处中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可好景不长,妻子患上重病,好在发现的早,还有治愈的可能。”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好似见到了故人。
“可药贵啊,当时的陈平还不是教授,只是小地方的高中老师,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钱还是不够,就四处问人去借。”
“他那时候年轻,教书的方式也有趣,在学生中很受欢迎,大家见他困难,就自发为他筹款。”
“这和受贿有什么关系?”闻舟不解。
“你还年轻,所以不懂,就像那时的学生们一样。竞争才是社会的本质,为了往上爬成年人是会不择手段的。”
“他被人举报了。说是收了学生的钱,来谋取私利。”
“这是污蔑。”闻舟忍不住反驳。
“是啊,就是污蔑,他被教育局的人带走了,当着全校所有人的面,学生们为他辩解,告诉大人们他是无辜的,那是自愿捐款,但谁会相信孩子们的话呢?”
“他们只认为是陈平教他们这么说的,舆论的枷锁更加沉重了。”
“教育局不会调查吗?”
“会啊,可调查要走程序,一层一层,哪有舆论散发得快,不出一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那只是个小县城,用口舌就可以杀死一个人。”
“他是清白的。”闻舟绝对相信陈老头。
朱局没理他,自顾自往下说:“比公告更先一步传入他妻子耳朵的是谣言,各式各样的谣言,仅管相信丈夫,但一想到那万一是真的,就难以克服心理的疙瘩去吃那些药,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陈平还在接受调查,学生们也不敢再捐款,只好帮他通知家人,他的家人怕被舆论误伤,也不敢大操大办,只草草下葬。”
“可是……”
“陈平的调查结果公告出来了。”他不给闻舟说话的余地,“是清白的。可人们吃瓜的兴味已经过去了,就算知道是清白的,可恶果已经酿成,他被解聘了,也没能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一夜白了头。”
“学生去看他,他没让人进家门,只是背对着收拾妻子的遗物,沉默地走到妻子墓前,将公告烧了,然后带着妻子的骨灰永远离开了那个地方。”
闻舟久久不能回神,在他的印象里,陈老头就是个有点古板又有点老好人的普通老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年也是他的学生,看他来,送他走。”
“那你怎么还有脸做出这种事。”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太难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竞赛的事到底要怎么做?”
“朱局是明示我给你儿子开路吗?”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陈老头有你这样的学生才是他一生的耻辱。”说完,摔门离去。
大雨还没停,闻舟全身都被雨水打湿,蓬松的碎发变得沉重,盖过眼睛。
虽然耍帅那么说了,但万一他把陈老头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抖出去……
想了想,推开隔壁的门。
陈平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
“你想吓老子,到哪儿去了搞这么湿?”
“我刚才碰见朱弘哲他爸了。”
陈平拿毛巾的手一顿,“都知道了?”
见他没说话,叹了口气,“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现在还提他做什么,再说了,我现在可都是大学教授了,不也得过的蛮好的嘛。”
“陈老头,我想过了,竞赛的事情我是一定要调查到底的。”闻舟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目光坚定。
陈平倏然见到了过去的自己,倔强且不肯服输,这么多年的心结突然就释怀了,伸出苍老的手,抚上闻舟带肩头,拍了拍。
“好!这才像我陈平带出来的学生!”
闻舟带上昨日写好的检讨,来到学校,班级内出乎意外的沉默,少了不少人。
李浩彦见他来了,赶忙上前,“闻舟,不好了,朱弘哲他们把余初然叫出去了。”
“去了哪里?”他蹙眉。
“不知道,但看那架势,感觉不太妙。”
想了想,“我知道了,你去通知老师,我去找她。”
学校里没有监控且无人出入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个,天台上了锁,剩下的只有杂物间了。
门开着,内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他推开门,余初然双颊红肿,头发凌乱,校服最上端的扣子被解开,坐在角落里,眼神满是惊恐,连闻舟进来都没发现。
他走上前,刚伸出手,就见余初然恐惧地蜷缩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打了。”
“余初然。”
听到熟悉的声音,意识才开始逐渐清晰,哭得声嘶力竭。
闻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蹲在旁边,等哭泣声逐渐减弱,她抬起头,眼神空洞。
他至今也忘不了那时余初然说的话,“闻舟,我从来不觉得我喜欢你是错的,也不觉得长得好看、比别人优秀是错的,但是我现在不知道了。”
声音沙哑在空荡荡室内回响,走廊外传来脚步声,老师来了。
余初然被带走,那之后,闻舟再也没在学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