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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沐单脚跨过门槛，不敢有丝毫停留，像身后有鬼再追一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宫殿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同样也洒在青石板上，而苏楚楚坐在阴影中，深深凝望着苏云沐宽阔的背影，眼神复杂。
“兄长若是不愿，我自可找其他人。”
她只用一句话，就令离开的苏云沐停下脚步。
怒火冲上大脑，他当即转身，咬着后槽牙看向苏楚楚，越看他的手心越痒。
此时的他有点痛恨自己，想要教训苏楚楚却又舍不得。
苏楚楚成竹在胸，定定看着苏云沐，笃定他不忍心对自己下狠手。
苏云沐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什么？”
“我说……”苏楚楚起身，一点点走进阳光里，让她美到极致的面容罩上一层光辉。
她周身气质清冷，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迎着苏云沐愤怒的目光，她慢慢向前走，直到两人脚尖对脚尖。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苏云沐，目光动人，轻轻说道：“许久未见，兄长，你怎变得如此憔悴？”
从见到苏楚楚开始，苏云沐总是轻易能被她调动情绪。他对苏楚楚实在是又爱又恨，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
苏云沐深吸一口气，追根刨底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他单手抓着苏楚楚的肩膀，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苏楚楚相当坦然，没想着蒙混过关。她眯眼笑起来，整个人便如同水墨画上的仕女一般，清冷的外表，让她看上去不像能说出孟浪之语的样子，反差极大：“兄长不愿给我一个孩子，我便同其他人要个孩子。”
“你疯了。”苏云沐笃定道。
他将双手都放在苏楚楚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寝房走：“你病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会让太医过来，给你好好瞧瞧。”
苏楚楚没有反抗，顺着苏云沐的力道向里走。
走到半路，苏云沐突然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后，飞快松开了手。他的手指不自觉撵动，总觉得指腹上残留的温热触感挥之不去。
他微微闭眼，平复了下起伏的情绪。
轮到苏楚楚拉着苏云沐的胳膊向里走：“兄长怎么不走了？跟我来……”
她的力气不小，然而苏云沐直挺挺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两人再次僵持。
苏云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眉峰轻皱，低低叫了声：“楚楚……”
这一声直往人心里叫。
若是苏云沐仍旧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拒绝苏楚楚的提议，那么苏楚楚一定会转头去找别人。
可一旦冷硬的人被人用这种宠溺又无奈的包容语气对待，往往会很快软化。
苏楚楚收起了脸上倔强的表情。她也叹了口气，垂眼看着地面。
细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有种惹人怜爱的破碎感。
“兄长，如今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林靖远斩杀？”她的话语中带上了哭腔。
苏云沐这下是真的叹了口气：“别装可怜……你知道有我在，必不会让林靖远对你下手。”
“可我杀了皇帝和太子，合该人头落地，任由世人口诛笔伐……怀中胎儿便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希望。”苏楚楚含泪说道，“难道这些道理兄长不懂吗？”
苏云沐沉默了。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世道对女子自是要比对男子苛刻，就算是皇家儿女，又有几个不被规矩世俗所累。
更何况，苏楚楚还只是个太子妃。
苏楚楚抬起头，清澈的双眸看向苏云沐，质问：“难道兄长要眼睁睁看我死去才甘心？”
在她的话语中，苏云沐白了脸，嘴角嗫嚅想要否认。
“或许兄长会说，我自是可以假死离开皇宫，在苏家的庇护下，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苏楚楚接着说。
苏云沐不由得露出赞同的神色。
“可兄长有没有想过？”苏楚楚涕泗横流，依偎在苏云沐肩膀上，“他日林督公或者文丞相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必不会放过打压苏家的大好机会。”
“到时苏家因我遭人掣肘，我又如何忍心？”
“我从小受苏家照拂，已觉佛祖万分垂怜，怎敢再让苏家因我获罪。”
“兄长，到时你让我如何自处？”
……
苏楚楚说话小声又可怜，话音弯弯绕绕漂浮在苏云沐的耳朵边，直让他觉得苏楚楚说得不无道理。
他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官场如战场，楚楚，你心中能把持朝政的人是谁？”
苏楚楚埋头在苏云沐肩膀：“我不知道……”
苏云沐又叹了口气，僵硬地抬起手，动作笨拙地拍了拍苏楚楚的后背：“楚楚，若有一日，能用我之性命换取你的平安，我会毫不迟疑。”
他将苏楚楚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眼神放肆又克制，热烈却又恪守礼仪。
“可你说……要同我有个孩子，你让我如何接受？”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心思，苏云沐甚至都不敢再同苏楚楚对视。
他撇开了头。
苏楚楚含泪笑问：“那依兄长看来，我该如何怀上这个孩子？我去找谁，林靖远还是文定荣？”
苏云沐咬紧后槽牙，并不说话。
“兄长……”
“此事应从长计议。”苏云沐并不看苏楚楚，连连向后退了两步，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略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
等苏云沐走后，翠竹站在门口，缩着脖子，朝房间里张望：“小姐，大少爷走了。”
苏楚楚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出神，听到翠竹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门外的翠竹看到她这样的作态更害怕了，期期艾艾唤了声：“小姐，您和大少爷吵架了？”
苏楚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翠竹打了个冷颤，愣是收回了往前迈的腿，讪讪退了回去，开始当一个合格的闭嘴门神。
……
另一边，苏云沐大步流星，离开了苏楚楚的宫殿。他走得太快，以至于没有听到手下喊他的声音。
手下士兵喊了两声，发现将军头也不回，彼此对视后，连忙追了上去。
出了宫殿后，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苏云沐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他下意识开始复盘今日与苏楚楚的对话，冷不丁发现苏楚楚一直在回避他的问题，以反问来代替回答。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自己离开时，苏楚楚脸上破碎的神情，以及顺着脸颊留下的泪水。
瞬间，他没有了更多思考的心思。
他微微摇头，习惯于自己对苏楚楚的纵容。
湛蓝天空中飘着如柳絮般的云朵，显得天高云阔，风清气朗。远处金黄屋檐与朱红墙壁相映和，大气庄严。
走廊中，苏云沐步履不停，不巧与林靖远狭路相逢。
两人早早注意到了彼此，皆不动声色。两方人马擦肩而过，却在分别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苏云沐和林靖远同时转身。
“林督公。”
“苏将军。”
两人笑了，让跟随两人而来的手下们很是紧张与惊恐。
林靖远仍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长刀。同苏云沐比起来，他的身量不矮，但要比苏云沐纤细一些。
他的五官英朗，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
而苏云沐气质沉稳，举止有仪，气质糅杂着在战场中历练出来的杀气以及从小培养而成的世家公子的气度。
“林督公，要往哪里去？”苏云沐的目光越过林靖远，顺着他前行的方向，望向苏楚楚所在的宫殿。
林靖远挑眉，手指摸索着刀柄：“苏将军为何对我的去向如此好奇？什么时候锦衣卫办事需要向苏将军汇报了？”
“你放尊重点！”苏云沐带来的士兵看不过林靖远的态度，指着他，大声喝道。
对面的锦衣卫也不甘示弱，纷纷拔刀。
“这可不是你们苏家军的大营！”
“皇宫里轮不到你们放肆！”
苏云沐与林靖远同时伸手阻拦，示意手下不要那么激动。
两方人马这才收起武器，面色忿忿，打量着对面。
“就算我将去向尽数告知于苏将军，将军又待如何？”林靖远说话时明显带着挑衅的气息。
他抬眼打量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苏云沐，发出不屑的嗤笑。
“将军又能如何？”
苏云沐寸寸抬眸，目光锐利如刀。
“好眼神！”林靖远抚掌大笑，对苏云沐的反应甚是满意，“我今日心情好，送苏将军一个忠告……”
“古人都说，学如逆水行舟，在我看来，在朝为官同样如此，不进……则是退，退则任人宰割。”
“多谢林督公的忠告。”苏云沐冷笑一声，“今日我也送督公一个忠告。”
林靖远向前倾身，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林督公年纪轻轻，便能成为锦衣卫督公，实在是年少有为，然爬得愈高，则愈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苏云沐说话时仍不疾不徐，“奉劝林督公，好自为之。”
林靖远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甩袖离去：“我这人一向相信凡事事在人为，不过苏将军送给我的忠告，我会记于心中，时时警醒。”
苏云沐眯眼，看着林靖远走向苏楚楚的宫殿，捏紧了拳头，后槽牙吱吱作响。
离开前，他深深地望了眼远方宫殿的屋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