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是你吗!”
就在落水的瞬间,雪九琅已经变成了人形,他赶紧憋了一大口气潜了下去,好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水中,只露出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狼耳在水面轻轻晃动。
可片刻之后,这对大狼耳就消失不见了。
朗朗月色之下,平静的水面上只余下咕噜噜作响的气泡声。
盛浔只当雪九琅这是溺了水,他其实亦是不识水性的,唤了几声之后都不见小狼回应,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解开了自己的外裤,下水去救雪九琅。
所幸这溪水并不算太深,刚刚能没过盛浔的腰。
“你在哪里?小狼?”
雪九琅听到盛浔蹚水走近的声音,心中便更加慌乱,他紧紧地抱住手臂,蹲躲在水中,紧张得一直在瑟瑟发抖。
他变成人之后,并没有旁的衣物遮身,又浸在这夜间的山溪之中,自是感到了沁骨的发寒,偏偏他的两只手又受了伤,在冰冷的水流刺激之下,很快就流出了更多的鲜血,被水一冲,便成了淡淡的粉色,沿着水面缓缓荡开。
盛浔循着血迹,一点一点挨近雪九琅。
“小狼,你别怕,我来捞你上去。”
盛浔的两手开始在水中胡乱挥舞,想摸雪九琅,雪九琅已经是避无可避,眼看盛浔的手就要挨着雪九琅的手臂了,雪九琅急得一个咕哝,手脚并用地在水里用力地扑腾起来。
“唔…咳咳…”
水浪随着雪九琅的扑腾一**地袭来,本就不会水的盛浔被浪头打到,不知怎的,竟然脚下生滑,一头栽进了溪水之中。
雪九琅没有溺水。
这回真正溺水的,反而是来救雪九琅的盛浔。
“嗷呜,嗷呜!”
雪九琅张了张唇瓣,但只发出了狼叫的声音,他费力地忍住剧痛,用手划水,游到盛浔身边,习惯性地想张开嘴去叼盛浔,结果却呆呆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是人的模样了,他的嘴和盛浔的一样,只有薄薄的两片,牙齿也是平平齐齐的,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叼东西了。
当人可真不方便。
雪九琅这般想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猝然抓住了雪九琅的手腕。
是盛浔。
盛浔大概是呛到了水,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往溪底沉去,意识也愈发不清,刚巧雪九琅在他旁边,所以,盛浔便凭借本能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这个救命稻草。
盛浔的力道大得惊人,将雪九琅细嫩的手腕硬是抓出了一道红痕。
雪九琅此时也顾不得再多想了,就这样任凭盛浔抓着,用另一只手和腿来划水,终于,带着盛浔游上了岸。
可直到上岸之后,盛浔也没有松开雪九琅的手。
雪九琅的手上和腕骨上本就都有伤在,被盛浔这么按着不放,自然疼得厉害,他想将手抽回,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变成人之后,力气好像也小了许多,他挣了几挣,居然都没有挣开,他又担心盛浔随时会醒来发现他变成了人,急得鼻尖冒汗,一双眸子都润湿了。
嗷呜嗷呜!
讨厌的盛浔!
可恶的盛浔!
这个臭小子明明就不会水,干嘛还要逞强下水去救他!现在好了,不仅把自己弄溺水了,还一直抓住他不放,这算怎么回事?
雪九琅越想越生气。
虽然现在他的皮肤上全是**的水珠,被风一吹就禁不住地打哆嗦,可他现在,居然觉得冷以外,身体里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的热意正在莫名涌动,尤其是和盛浔握在一处的手掌心,黏腻黏腻的,特别烫特别发酥,伤口又痛,好像有一万只蚂蚁从盛浔的手爬到了他的手,又沿着他的手爬进了他的心窝窝里,然后不停地在挠他的心口。
激得雪九琅一直嘤嘤呜呜地小声乱叫。
他并不知,自己现下从耳朵到脖子根,雪白的皮肤皆都通红了一片。
雪九琅没有办法,只好趴下来,张开嘴轻咬住盛浔握住他的那只手,想把盛浔的手挪开,可洁白的贝齿刚挨上盛浔的手,盛浔就重重咳了几声,吐出一大口水。
雪九琅被吓得立时趴好,一动不敢再动,只有鼻翼轻轻翕动。
不过,盛浔吐出水后并没有苏醒,依旧紧闭双目,眉心轻皱,只是呼吸略微平稳了一些。
雪九琅放下心来,继续用嘴去挪盛浔的手,可就在他好不容易成功,将要抽身的一刹那,盛浔居然在昏迷中,轻轻唤了一声,“九郎”。
“父王说…我必须…必须…九郎…唔…母后,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九郎…九郎他…我不…不…”
盛浔的呓语含糊不清,雪九琅没大听清,可他却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两个字。
九郎…
九琅…
盛浔,盛浔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雪九琅眸光复杂地停下动作。
他的名字是几年之前桑止给他取的。
桑止第一次在山间见到他,便大声地喊叫着追赶他。
彼时,雪九琅正在山里捕一只飞鸟,就在他愣神分心的这个空当儿,小鸟便从他的爪爪中飞走了。
雪九琅不确定桑止是不是在喊他,但当时他的周围乃是一片空旷的山林,除了那只刚刚飞走了的小鸟,并没有其他动物。
雪九琅歪头看向桑止。
桑止见雪九琅停下来了,好似很激动,他想要上前,雪九琅却冲他露出了尖牙。
桑止沉默一会儿,取下背上箭篓,对雪九琅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桑止说罢就转身走了,但确实没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了,还带了一只刚刚射杀的野鹿喂雪九琅。
雪九琅还从未捕到过这么大的猎物,看直了眼,桑止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大快朵颐地啃起面前的鲜美鹿肉。
这天后,桑止便留在山中陪了他几天,还帮雪九琅捕捉到了好多吃的。
直到确信雪九琅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身边也并没有其他人时,桑止才叹气说道,“看来,九郎真的不在这里了。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九郎…可恶…”
“九郎如果还在,定不会舍得扔下你的。”
雪九琅听不明白桑止的话。
桑止这时却忽然笑着对他道,“九郎以前常念叨着要给你取一个名字,那个时候我们都笑他痴傻,现在,他不在了,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如,就由我来给你取一个名字,完成九郎未尽的心愿罢。”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九郎,九郎是不会被他们带走的…”
“不过木已成舟,现在纵是再后悔也是无用了,既然…九郎被他们带去了北国,我也无需再为巫国效力了,我决定了,我也要去北国,纵然拼却了这条性命,我也要守护好他!”
桑止人长得不丑,高高大大的,模样周正,穿了身很坚硬的甲胄,还束了个高高的马尾,应当是很神气的装扮,但桑止的笑却好像是将一层碎冰糊在了脸上一般,又苦又勉强,嘴角也是撇下来的。
好难看。好难看的。
雪九琅从未看过这么难看的笑容。
桑止却自顾捡了个石块,在地上画了几笔,他写了“九郎”二字,但很快,又将“郎”字划掉,改成了“琅”。
“琅,洁白美如玉。”
“很适合你,小雪狼。”
“雪九琅。”
雪九琅不认得字。
也不知九郎并非是九琅,他更不知盛浔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他猜想,或许盛浔也是认得桑止的,毕竟盛浔的五官甚是精致俊朗,一举一动间也透了股优雅的气度,而跟那些偶尔会上山打猎的阿古寨村民并不相像,反而跟桑止更像。
雪九琅这样猜想着,但总之,盛浔的这声九郎让他的心尖尖又泛起了那股熟悉的酸闷之感。
雪九琅难过地嗫喏了几下唇瓣,不知为何,他现在反而不大想让盛浔放开他的手了,他甚至,甚至想变成人同盛浔多呆一会儿。
因为他心中的那股酸闷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在鼓鼓作痛。
但好像在靠近盛浔时,会稍能有些缓解。
雪九琅不再继续骂盛浔这个臭小子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盛浔发现了,他默默地趴了下来,依偎到盛浔身边,将自己的脑袋紧紧贴到盛浔的小臂上。
说来奇怪,那种酸闷感竟真的渐渐消失了,心里反而像是被一股暖意给包裹住了,温温热热,就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舒服得雪九琅伸长脖子轻轻嘤叫了一声。
盛浔亦不再说梦话了,握住雪九琅的手沉入了梦乡。
雪九琅侧过脸,洁白长睫轻轻垂下,幽绿的瞳仁里倒映出盛浔安静的睡颜,他看了盛浔好久,又伸出小舌,轻轻舔去盛浔脸上的水珠,方才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乌云蔽月,他在盛浔醒来之前,又已恢复了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