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草长莺飞,院子外的桃花树一场春雨后枯枝发了绿芽,枯败了一个冬天的院子可算是有了些生机。
秦墨白早上起来就看见了外面那棵发芽的枯树,她微微愣神,这棵枯树在印象中已经枯萎多年,曾是爹爹亲手为娘亲种下的,在爹娘死去的那年连带着这棵树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一晃五年。
秦墨白眼眸酸涩,她没想到,在她重生这日,这棵树也活了。
上辈子秦墨白年纪轻轻就死了爹娘,好在爹娘给她留了丰厚的嫁妆,不至于让她饿死,自爹娘离世后,秦墨白在京城举目无亲,唯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对她颇为照顾。
在秦墨白到了嫁人的年纪,夏鄞的爹娘就找了媒婆上门。
虽然秦墨白没了爹娘,但是夏鄞家三书六聘该有的一样不少,夏鄞满心满眼都是她,在成婚那天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向秦墨白承诺此生绝不纳妾。
夏家虽然不如秦家这般家业大,秦墨白嫁过去后,婆母便将掌家之权给了她,夏鄞想要做生意缺了银两,秦墨白一声不问的往里填。
夏鄞是个脑子好用的,第二年便将秦墨白填进去的银两给赚了回来,后来靠着秦墨白带过去的银两发了家,成为了京城数一数二的京商,秦墨白更是看准机会,在朝廷开放皇商,其他京商还在观望的时候,毅然决然让夏鄞入了皇商。
此后夏家一路飞黄腾达,原本只是商人的夏鄞靠着皇商这层身份跟皇宫中的人有了往来,身份愈发矜贵,家中宅院越来越大,夏鄞却回来的越来越晚。
刚开始秦墨白还能知晓夏鄞在哪里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不知从何时起,她便没了夏鄞的行踪。
她宽慰自己,她和夏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夏鄞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然清楚,那种考上状元踢了糟糠之妻娶公主的戏码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在秦墨白十分笃定的时候,夏鄞带了一个姑娘回家。
姑娘长得十分娇俏,甜甜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她眸若星辰,灿烂又可爱,秦墨白站在她的面前突然有一瞬间因为长期忙于家中事务疏于打理自己而自卑,尤其是在触及到姑娘微隆的腹部时,她像是喝了一杯无色无味的毒酒,五脏六腑疼的厉害。
夏鄞看向她的眼神中有愧疚,“墨白,是我的错,是我那夜喝醉了,毁了雅琳的清白,我若不娶她,她会活不成的。”
夏鄞轻飘飘一句话,没有询问,只是告知秦墨白他要娶赵雅琳,不是妾是平妻。
秦墨白看着夏鄞,只是平淡的问:“堂堂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夫君酒后怎么会乱到赵府去呢?”
兴许是她平淡的语气和责备的眼神刺痛了夏鄞,夏鄞只丢下一句:“秦墨白,你不要太善妒了,”便小心搂着赵雅琳进了夏府。
之后是跟她一样的,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赵雅琳被娶进了门。
赵雅琳进来后没几个月便为夏鄞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满月宴那天,夏鄞几乎请了整个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在宾客问及她的时候,夏鄞脸色不好的用一句不下蛋的鸡带过了。
秦墨白之前怀过一个孩子,因为夏鄞不听她劝,在行商途中走了山匪连人带货一并扣了下来,秦墨白救夫心切,动了胎气,虽然大夫说精养个两年还能再要个孩子,可是从那之后秦墨白便再没怀过。
在孩子满月那天,秦墨白给夏鄞递了和离书。
秦墨白的教养不允许她像一个妒妇一样大吵大闹,她只要带着属于她的东西离开,跟这个年少相识的负心郎老死不相往来就行。
可是秦墨白没想到,夏鄞能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为了不背上抛弃发妻的骂名,夏鄞见她铁了心要和离,在那夜将她给迷晕杀了后丢到了几乎没有人去的乱葬岗中。
或许是因为枉死,秦墨白灵魂经久不消,围绕在夏鄞的面前,她在等这个男人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可是等啊等,等到了夏鄞的步步高升,等到了他儿女成群。
秦墨白想她这辈子都等不到夏鄞恶有恶报了,于是便回了乱葬岗,在乱葬岗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华贵长相俊美的男人在里面挖着什么。
这里面都是尸体,挖什么呢?
秦墨白在旁边等了很久,直到看着男人从下面挖出来了一副枯骨,男人愣神许久,秦墨白也愣了,那副枯骨是她。
她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年,这之前她没有想过会有人来给她收尸,她看着男人小心的拾起她的尸骨,将她给带到了一座山上埋了起来。
男人给她立了墓碑,墓碑上只简单写着秦墨白之墓。
秦墨白死了许久,早就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了,可是她觉得她现在就是很难过,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亲手杀了她,将她丢在了乱葬岗,多年之后,素不相识的男人给她收了尸,立了墓碑,上面她不是谁的妻,只是秦墨白。
而后,秦墨白便陷入了黑暗当中。
再次醒来,她重生到了还未嫁给夏鄞之前。
秦墨白看着那发了绿芽的树,笑了起来,“你和我一样,也活过来了吗?”
重活一世,她要看看,没有了她的嫁妆,夏鄞如何靠着自己过上令人艳羡的日子。
还有····上辈子给她收尸的那个恩人,她也要找到。
在秦墨白准备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夏鄞的娘亲王氏到了门口,秦墨白死后重生的喜悦在看见王氏的时候被冲淡了不少,她眼神冷淡:“伯母,何事?”
王氏自然也听出来了秦墨白话里话外的冷淡,她愣了片刻,讨好的看着秦墨白:“墨白啊,你也知道我家那小子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但是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也知道,反正你那个嫁妆迟早要带过来的,不如···”
王氏贪婪的眼神朝着秦墨白家里看了一眼。
这个宅子也是之前爹娘留给她的,后来她跟夏鄞成婚后,她便让夏鄞一家都搬了过来。
上辈子也是这样,才刚开始谈婚论嫁,王氏便将她的嫁妆要了大半去。
秦墨白装作听不懂:“伯母放心,我嫁过去后肯定会将这些嫁妆给带过去的。”
王氏有些嫌弃的看了眼秦墨白,平时瞧着这丫头挺聪明的,怎的这个时候听不懂话了,真叫她直接说出来她也怕这邻里说闲话,于是她沉着一张脸离开了秦墨白的家。
秦墨白出去了一趟,将家中的那些银两都投给了京城的一处酒庄。
爹娘生前就是做生意的,在生重病后,爹爹念着她还年幼,将铺子都换成了真金白银,想着怎么都够秦墨白坐吃山空几辈子了,所以当秦墨白用这些能坐吃山空几辈子的银两全投到酒庄时,掌柜的看着她痛哭流涕,“女菩萨啊女菩萨啊,要不是您这笔钱,我这酒庄都要开不下去了。”
“掌柜的,既然我这笔钱能让你的酒庄起死回生,那么利润我要跟你五五分,不过分吧?”
上辈子这家酒庄就因为没有钱没救回来,后来被夏鄞捡了漏,今年冬夏鄞便靠着这个酒庄赚了一大笔,秦墨白的这笔钱无异于雪中送炭,所以她要五五分,掌柜肯定会同意。
掌柜的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秦墨白。”
“秦书玉是···”
秦墨白莞尔:“家父。”
掌柜的一脸震惊,随后脸上有些遗憾,“我跟你父亲也算是朋友,只是没有想到秦兄后来会遭此不测,不过你居然都一眨眼长这么大了,上次我在秦府看见你,你才这么点。”
掌柜的用手比了比,秦墨白笑着道:“既然是跟着伯父做生意,那我就再放心不过了。”
掌柜的突然得了笔这么大的钱,还是朋友的遗孤送来的,如今酒庄生意并不景气,他拿着这么多银两怎么都受之有愧,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以后这酒庄,你是二掌柜,利润的话,你六我四,我会尽力将酒庄做起来,定不负你所托。”
秦墨白没有推辞,她的确缺钱,光赚这一笔肯定是不够的,既然掌柜的让利,那她只能笑纳,“多谢伯父。”
秦墨白从酒庄出来,大老远就闻到了街道上飘着的一抹烧鸡的味道,上辈子因为王氏不食荤腥,秦墨白嫁过去后也跟着吃了素,小时候父亲最爱买这家的烧鸡回来给她吃,秦墨白已经许久没吃了。
思及此,秦墨白绕路去买了一只烧鸡回家。
在门口她便看见了夏鄞,她眸子沉了沉,此时的夏鄞还是那个考了两次科举都没有中怀才不遇的穷书生,在看见秦墨白的时候他眸子亮了起来,目光触及到秦墨白手上的烧鸡时,又微微皱着:“墨白,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娘不喜欢荤腥。”
秦墨白啊了声,“对不起啊,夏鄞哥哥,我一时嘴馋没忍住···”
夏鄞脸色有些不好,“你吃吧,别让我娘知道了,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嫁妆都要置办些什么东西吧,我娘说你拿银两给她,她来帮你置办。”
秦墨白了然,这是王氏前面在她这里拿不到钱,所以回家想了个合适的理由,让夏鄞来她这里拿。
想到这来来回回她已经被王氏诓了不少银子去了,秦墨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她要将那些银两连同之前被王氏要过去的都拿回来。
秦墨白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夏鄞,道:“夏鄞哥哥你来迟了,我把银两都花出去了。”
“什么?”夏鄞自诩自己是读了书要考功名的,现在听到秦墨白把那么大一笔钱都花出去了,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吼着秦墨白说道:“这么多钱,你干什么了?”
虽然早在上辈子就已经对夏鄞彻底死心了,但是看着夏鄞这副模样,秦墨白还是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傻透了,或许夏鄞一开始就是奔着爹娘留给她的钱去的。
秦墨白道:“爹爹生前有一个朋友是开酒庄的,我把钱都投进去了。”
“你疯了吗?秦墨白,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我商量?”夏鄞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墨白。
秦墨白被这么一吼,有些无辜的看着他,“夏鄞哥哥,他们都说你是为了爹娘留给我的嫁妆才跟我成亲的,是这样吗?”
秦墨白长得好看,比起赵雅琳的娇俏,秦墨白更显端庄大方,眼睛蓄着眼泪的时候,谁看了都会怜惜几分。
偏偏夏鄞被那几句话给刺痛了。
他冷着脸道:“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如若你这般不信任我,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让我娘把你之前拿过去的银两退回来,咱们别成亲了。”
夏鄞甩袖离开,秦墨白声音哽咽的在后面喊了几句夏鄞哥哥,直到再没看到夏鄞的影子,她才开心的拎着烧鸡回了家。
夏家的人来得很快,秦墨白才刚吃完晚饭,就看见王氏怒气冲冲的踹开了她偏院的门,秦墨白心下有了主意,看样子明天得找个师傅把这个门给封了。
王氏一过来就将一包袱的银两丢在了地上,横着眼睛看着她,“拿着吧,秦墨白你可想好了,我家夏鄞在京城那可是前途无量,多少贵女都赶着嫁给他,我看你离了他,还有谁肯要你。”
秦墨白盯着拿一袋子银两,眸子发亮,委屈的咬着唇,“伯母,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您帮我跟夏鄞哥哥求求情吧。”
王氏冷哼了声随后处了秦府。
她出去后,秦墨白立马将地上的银两给捡了起来,数了数,虽然差了些,但是好歹是拿回来了。
王氏回家后,担心的看着儿子,“儿子,你说那死丫头该不会真的不嫁了吧?”
夏鄞有十足的把握,道:“怎么会,我跟她青梅竹马,她爱我,这辈子非我不嫁,况且这左邻右舍谁不知道我与她说了亲?她如果真不嫁了,这京城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