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舟本想张开拒绝爷爷好意的口,在看到旁边人猛地站起来叫喊之后,闭了起来。
“我去给他跑腿?”段竹喊道。
“你喊什么!”爷爷拿筷子狠敲了两下桌子,明显也是被他刚才的架势吓了一跳。
“小竹子,别喊,别喊,”奶奶手抚上段竹刚摁在桌子上的手,“不急,好好说”。
段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喊出了声,果然喝了酒之后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干,跟小纪边上学着点为人处世,有什么不好”,爷爷板着脸质问道。
段竹刚才猛地站起来,现在头更晕了,无力地坐回去。
确实,反应有点儿过激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从小纪舟都是父亲拿来贬低他的一个工具,处处跟纪舟比较,处处比不过纪舟,让他的小学格外焦虑。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又经历下午那一场之后,他不会再在意这件事,可是,潜意识还是忍不住。
爷爷说的没什么不对,他一个二十好几的人,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
已经很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了,帮着做点儿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他到底在计较什么。
“爷爷,其实……”
纪舟开口想打圆场,但是话没说完,就被段竹的声音堵了回去。
“好,我明天就过去帮忙”。
他说着摇了摇依然还有些混沌的脑袋,父亲又不在,他想做什么不行,他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
纪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
一顿饭吃完,没有因为那个小插曲变得糟糕,气氛还算融洽。
纪舟也没想到,两杯酒就让段竹变成现在这副飘飘然的模样,居然缠着非要送他回去。
“你不用勉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纪舟说,“但是难为自己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吗”。
两家小时候住的并不远,他俩的关系刚开始还不错,可以一起上学,一起玩游戏,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段竹开始疏远,甚至还喜欢在学校里给自己找点小麻烦。
他自然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导致两人的关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差。
“不难为,看你一天天忙来忙去,越来越黑,我高兴”,段竹不着调道。
纪舟笑笑没再继续说什么。
本来就是小孩幼稚的玩笑,都二十几岁的人,确实不能再说很在乎。
“行了,回去吧”,纪舟摆摆手道,“还好这两个月装了路灯,要不你这状态肯定摔个大马趴”。
“你才大马趴”,段竹也挥了挥手,嘴上还是不饶人,抬抬下巴说,“走了”。
纪舟说的确实没错,为了重新修路,这段时间路上被挖的差不多了,随处可见的石子和土堆,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崴脚。
曾经太阳一落黑,村子里就没什么人走动了,现在有了路灯,这样地路况下也有了人气。
段竹几百米的路哼着歌走得优哉游哉,抬头盯着电线杆上闪着的红点。
监控?
他不确定地有凑上前看了看,确认是监控之后乐了。
就这个小破村子,还要安监控,不说杀人放火,连小偷小摸他都没听说过。
他转过头,发现远处的电线杆上也闪着红光。
“安了不少啊”,他感慨道,小区监控的密集程度也不过如此了。
段竹把自己砸在床上,被子刚晒过,暖烘烘的。
离开这么久,他的房间居然没变成杂物间,连落灰都没有,这么想他回来还真对了。
两个箱子没打开,也没啥打开的必要了,要是真的天天跟纪舟跑来跑去,带回来的衣服可是一件都穿不了了。
段竹勉强翻了个身,把剪好的视频发布,评论区还是一片凄怨。
没办法了,有缘再见吧。
他这么想着,就睡了过去。
一大早是被大喇叭声喊醒的,他听不清,就越想听清,烦躁地起身走出门去。
【注意了,注意了】
纪舟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已经很久没见过早上七点钟的太阳,也让他重新有了种自己是**点钟太阳的感觉。
【乡亲们,今天铺前街水泥路,有需要请绕道,有需要请绕道,违者罚款五十,罚款五十,监控已经安好了,不要有侥幸心理,不要有侥幸心理】
嚯,段竹感慨道,这话说得够直白的,怪不得安了那么多监控,原来是防这个,还真是不留情面。
“听见了”,爷爷也从屋里走出了,拍了拍他的背。
段竹点点头,昨天晚上的事,让他跟爷爷说话有点难为情。
“小纪这孩子什么都好,才三个月就已经跟镇上商量拨款,安路灯,修路,修桥”,爷爷说,“老一辈人拉不下脸谈的,他全谈下来了,还有每条巷子现在的砖路,也是他提议把钱直接给村里人,自己铺省点儿人工费直接揣兜里,就这还能空出时间,挨家挨户走访做调查”。
段竹在一旁听得认真,纪舟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能做好,什么事情到他那里都不算事。
“就是啊,做事太一板一眼,说好听点是规矩,说难听点就是不讲情面”,爷爷叹了口气,“都是一个村子看着他长大的乡亲,自然不跟他计较,但难免惹人烦,时间长了总会惹出事来”。
爷爷的话虽然直接,但是说得也不无道理,跟在公司里边不同,人和人的关系不是面上过得去就行。
一个村子,说起来就是个小社会,谁跟谁都难免需要打个照面,免不了还要请人帮忙,这也导致了很多时候,道理远没有情感来得实在。
纪舟从小在这长起来的,说到底也是村子里的一份子,照这个处理事情的方式,迟早得罪人。
段竹点头,说道:“是有点,他自己应该有数”。
“他是有数,他太有数了”,爷爷说,“前街那条路你看了吧,好多都是卡着门边挖的”。
段竹点头,他昨天确实注意了,之前村子里很多人的门口会铺设长长的台阶,现在也被挖了。
“之前没人计较,哪些是公家的哪些是私家的,小纪不管这些,公家的是一分也不少的,全挖出来了”,爷爷说,“他还特意从他叔婶那开始,现在村子里说话难听的,早就骂他是白眼狼,忘恩负义趁机报复”。
段竹紧皱眉,纪舟的行为实在说不上错,虽然莽撞,但他们骂的也实在难听。
“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当初他叔婶不管他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现在出来冒头了”,段竹气愤道。
“是啊,可是你也没办法,你还能一个一个堵他们的嘴”,爷爷说。
段竹哑火,确实他没办法,就跟他不会提及自己做主播的事,他堵不住别人的嘴,就只能堵自己的嘴。
纪舟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除非他就是故意的。
一心为了村里,想着抓紧改革富起来,自然也就顾不得这些,可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阴谋论的也不在少数吧。
“所以我让你去帮忙,有些事情有个人帮他顾及着,他也能放手干”,爷爷语重心长道。
爷爷的话,也让他想明白些什么,纪舟既然选择做这些事,他肯定也想过后果。
可总归一个人难过,有另一个人站在身后做粘合剂,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他回来之前,爷爷去做这个角色,他回来了,他就可以去做这个角色。
“我明白了,”段竹点点头。
“当然,你在小纪身边确实能学到东西,不亏”,爷爷又笑呵呵地补充道。
“知道了,就小纪好,”段竹说,“改天你认他做干孙子呗”。
“我倒是想,人小纪不一定愿意”,爷爷说。
“你就想想吧,你这辈子也就我一个孙子喽”,段竹欠欠道。
“臭小子”,爷爷骂着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
“错了错了”。
段竹吃完饭,就去了学校,纪舟不在。
他一拍脑袋,忘了,纪舟现在肯定在前街看着铺路。
他又绕了一大圈,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前街,平时在健身房半个小时,他都说不出累,回来这点儿路,居然就累了。
纪舟站在路边斜坡上,依然带着那个黄色安全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机器往地上落水泥。
段竹故意绕到他身后,像昨天纪舟一样,偷偷默默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
纪舟没被吓到,转过头,紧皱的眉能夹死一只苍蝇,语气冷冷的。
“来了”。
段竹点头,没在意他的语气,抬下巴指了指下面的机器问道:“现在什么进度?”
“刚才出了点儿岔子,现在总算能工作了”,纪舟道。
“哦哦”,段竹又瞄了他一眼,“既然正常工作了,就别皱着眉了,跟谁欠你八百万一样”。
纪舟愣了愣,手抚上额头,他自己都没注意,舒展开之后,确实有酸胀感。
“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来呢”,纪舟放下手,开口打趣道。
“本来计划是,谁知道你早上大喇叭上喊那么大声”,段竹直接道。
“那我还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了”,纪舟笑着说。
“不用不用,多见外”,段竹摆了摆手道。
一整天,两个人出了中途吃了个饭,就一直站在路边看着。
傍晚总算堪堪铺完,段竹伸了个懒腰,胳膊搭上纪舟的肩。
“站一天,累死了”,他抱怨道。
“这么虚”,纪舟嘲讽道。
段竹啧了一声,“我发现你这人说话真难听啊,明明小时候连脏话都不会说”。
“我现在也没说脏话”,纪舟道。
“行,你行”。
段竹酝酿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两个字,他发现跟纪舟在一起 ,总是能被怼的哑口无言。
纪舟照例洗脸,出门到水,刚拉开帘子,就见到乌泱泱一群人。
“叔?”
他拧起眉,警惕地盯着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哟,还知道我是你叔啊”,站在队伍前面,不高的小黑瘦子冷笑道,“刚回来,就听说你小子做的那些好事,还真是当上村长了不起啊”。
纪舟的叔叔纪杰常年在外边打工,所以纪舟从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大家伙评评理,纪舟可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他修路把我家门口的地挖了,我就不追究了”,纪杰用手指着纪舟,身体却半扭着朝着身后的人喊,“可他居然让我们把大棚拆了”。
纪舟冷冷看着他,直到他转过头,用带着戏谑的恶狠狠地眼睛盯着他,纪舟的嘴抿成一条线。
“还真是见过世面的名牌大学生,可不跟我们一样,人家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钱,肯定不在乎我们一个棚几万块”,纪杰说,“要不你把建棚钱,给我们补上呗,大学生”。
他说着,狠狠推了纪舟一把,盆里水没倒,在水要砸向纪舟的时候,他硬生生将盆调转方向,水尽数泼在纪杰身上。
纪杰抹了一把脸,看了看一身的水。
“你他妈的,臭小子,还他妈敢往老子身上泼水”。
他说着,挥起拳头,就要朝纪舟砸下来。
纪舟拿盆想格挡,身前站了一个人。
剩下的一点水,也撒到他身上。
是段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