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雪是让窗外传来的吵闹声吵醒的。
不像是太阳初升,屋内是一片昏黄。
他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起身倒了杯茶缓解不适,屋内炉子里燃尽的香灰不是他常用的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师尊换掉了。
“师兄,你醒了!”
云朝正倚在窗户边逗狗。
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放下黑狗扒拉在他身前的两只爪子,将手臂搭在他窗棂前,道:“师兄今日睡了整整一天,我跟楚师兄进来都没醒。”
“许久未曾休息过了。”
穆成雪被他盯的颇有些不自在,他朝窗棂拍了拍手,滚滚立马晃着尾巴寻他。
他摸索着,从身上掏出两片肉干喂给黑狗。
抬眼却看见云朝正满眼放光地看着他。
穆成雪问:“你也饿吗?”
云朝摇了摇头,现在不过申时末,还不到该吃饭的时候。
“师兄呢,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吧,师尊今日下山买了许多糕点回来,师兄的那份在楚师兄那儿。”
穆成雪没答话,既然已经被楚江拿走了,那多半是没他的份了。
“哟!你俩干什么呢?”
“楚师兄!”
楚江拎着食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看见他的两个好师弟正一里一外倚着窗户说悄悄话。
外面还有一条吃的正欢的黑狗。
他嫌弃道:“它怎么来了?”
“来讨食的。”
穆成雪让云朝直接翻过窗户进来,也没关窗,就这么大剌剌地敞着窗户。
三人在桌边坐下,桌上本来满满当当的书册已经不见了,是今日楚江他们收拾的。
“你来做什么?”
楚江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你说呢,来给你送饭的,也不知道师尊给你燃的什么香,你都睡了一天。”
食盒里的东西很丰盛,不光饭菜,就连饭后小点都有。
穆成雪看了眼饭菜,饭菜是在山下买的,他们常吃的饭馆。
他又看了眼楚江,半响没动筷子。
楚江今日太过大方了。
“你什么意思?”楚江先捡了一筷子肘子肉,“怕我给你下毒啊,你要是再不吃一会儿师尊来了就真别想吃了。”
穆成雪见饭菜没问题,这才开始动筷。
楚江瞥见满脸灿烂的云朝,无语道:“再笑脸都要烂了,你俩昨晚演的哪出啊,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发疯。”
“嘿嘿。”云朝给自己倒了杯果酒,乐道,“秘密。”
酒味很淡,云朝喝了一杯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等到他准备倒第三杯的时候,一段白皙手腕横在了他眼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楚流云伸手夺了云朝手里的果酒摇了摇,还剩下不少。
“师尊……”
云朝起身试图将他手里的果酒抢回来,师尊今日已经喝了两坛酒了,现在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酒味。
楚流云仰头两口将剩下的果酒喝完,把空瓶子递给云朝,嫌弃地瞥了眼桌上的饭菜评价道:“一桌子肉菜,半分素的都没有。”
“正好都到在,我有几件事要和你们说。”他挑了一碗肉走到窗边纵身一跃,就这么坐在窗棂上,一边喂狗一边同他们说话。
“此次南海之行,就你和云朝你们俩。”
“发生何事了?”
“出事了。”楚流云烦躁地揉了揉小白的脑袋,“九境疯了,嚷嚷着要向正道开战。”
楚江把桌的最后一块排骨夹给云朝:“还有穆家那群老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癫,居然要你们现在去九境把穆凝云带回来。”
“穆凝云?”
穆成雪同他解释:“是凝霜的亲妹妹。”
楚江:“两年前,穆凝云杀了自己的父亲,逃到了鬼域。”
杀人不算什么,穆凝云的父亲只是穆家一个小小的旁支,死了就死了,穆家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真正让那帮老东西下追杀令的是,穆凝云公然投入烛天南门下。
穆家名声受损,这才是那帮人最在意的。
“穆家这两年派了不少人去九境都无功而返,她肯冒着性命之险投入烛天南门下,是算准了他会保她一手。”
毕竟正道的乐子,不看白不看。
云朝听完竟不觉得稀奇,江宁这些世家,果真没一家是干净的。只不过穆家那般循规蹈矩的老古板,居然能养出来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他有些好笑:“既然两年都没能把人给带回来,现在再去又有什么用?”
“烛天南失踪、九境动乱,此时去杀穆凝云,再适合不过。穆凝云但凡活着一天,穆家就会被人诟病一天,这么好的机会,穆家怎么可能放过。”
“正道和九境箭弩拔张了这么久,却从未真正动过手。万法盟整日喊着铲除九境,但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动手,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是万法盟承担得起的。”
楚江:“此事你应该不知。几个月前,九境新上任的尊主云际微无故消失,九境小闹过一番,不过没掀起什么风浪,又过不久烛天南也失踪了。”
“自那日万法盟将白蛇一事公之于众后,九境反咬一口此物是正道的阴谋,还一口咬定他们两位尊主失踪之事与正道有关,但这些还不至于让两方开战。”
“就在昨日,云际微手底下的人出手了。”
“万法盟昨日来信,要各派派出人手,联合对付九境。”
楚流云突然道:“云朝,你觉得九境的人都该死吗?你觉得穆凝云该死吗?”
云朝沉默不语,弑父,就算穆凝云从未加入九境,这么大的罪名怕是也难逃一死,更遑论是世家大族之人。
他将碗里最后一块肉喂给黑狗,又问:“你对九境了解多少?”
云朝摇摇头,他只知道九境作恶多端,人得而诛之。
穆成雪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册推给云朝,慢慢同他解释。
“正道称九境为邪教,九境也不见得就承认自己是邪教,他们视自己为真正的‘道’。”
“实心见性,独圈其身,乐生逸身,这就是九境自己的道。”
九境第一位掌门人创立九境之初只是为了追寻‘本心’”。所谓纵心而游,不违心之所好
“纵心而游。”楚江嗤笑一声,“说的好听,想杀便杀想抢便抢,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净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楚流云瞪了楚江一眼,他跳下窗棂,窗外的黑狗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点了点云朝的额头,问他:“云朝,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修道?”
“为了……”
云朝一愣。
他居然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
他幼时无法修炼,云家人都当他是废物,他那时便想,以后若是能变强,定要让这帮人好看。后来他被暗害,同师父去到隐村,云家那些人早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楚流云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做什么这么伤心,不知道又不丢人。”
“看看你楚师兄,他走上这条路是因为你师尊我是万重山的长老,他是我捡回来养大的,自然而然便同我一般了。”
“你穆师兄穆师姐,更不用说了,穆家本就是修真世家,天赋使然,穆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做召唤师的。”
“有人追求力量,有人追求名利,有人追求心安,有人油尽灯枯也不知道自己一生在追求何物。”
他坐下来,指了指书卷上的记录。
季一行求道数载,临了了才恍然醒悟。既求不得仙道,那我便是仙道。他成功了,在九境的记载里,季一行是九境唯一得道升仙之人。
“季一行创立九境的本心是好的,只不过九境发展到现在,势力不断壮大,鱼龙混杂,早就没了门派的样子。”
“云朝,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的,九境也并非都是恶人。”
“你自小修习阵法,比我更懂这世间的千百般变化,你要知道,人心亦是如此。”
楚流云看他一脸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这么多,我并非要为鬼域那些人开脱。你有个师兄去年同我闹别扭,一气之下跑到九境去了,我这般着急前往九境,也是为了把他带回来。”
云朝心中百感交集,楚流云这是在试探他对九境的态度。他只知道楚流云和盛无帆关系不斐,没想还牵扯了什么弟子,这么看来天霞阁和竟然和九境牵扯如此之深。
他又对穆成雪说:“此次争战,想来万重山也无法置身事外。明早我们一同出发,我和你师兄先去九境寻宋一定,快的话一月足矣,届时我会同你写信。”
“我同师尊一起。”穆成雪道,“腾雾的事过些日子也不迟。”
上一世,可没有九境向正道开战一事。
“蠢东西!”
楚流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此次若敢下山,穆家就敢让你一辈子回不来。”
“九境吆喝的响亮,他们没有胆子和正道那么多门派对抗。说不准到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穆家那帮老东西想趁此机会让你回穆家,你若掺和,那才是真遂了他们的心意了。”
“你安心和云朝前往南海,收服腾雾,你才能真正在穆家站稳脚跟,若是我……”
“罢了,”楚流云拽着楚江离开,“你且收拾包袱,明日一早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