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诗会很快便至,林矜羽的身体还是有些不爽利,她拢着孔雀绿的毛领大氅轻声咳嗽,引得身侧的姐姐注目。
手被姐姐拉过,包裹于对方温暖的掌心中。
马车行得稳当,却还是晃动,惹得林矜羽反胃,可暴君每夜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搅得她不安稳。
林矜雪见她状态不佳,忍不住心疼,“如此逞强,那诗会上究竟有何吸引你的?”
林矜羽低眉苦笑,“是一个人。”
想起暴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林矜羽下意识摸摸脖子,可林矜雪却会错了意,她伸手刮了刮妹妹的鼻子,“林家还差你一个太女女师吗?”
这倒不是夸大之词,林家祖上有从龙之功,深得太祖皇帝的信任,先辈纵横沙场拼得不少军功,在军中极有声望。
可惜林家血脉单薄,她们的父母又意外死于战场,如今就剩下她们姐妹俩,两姐妹不擅武艺,皇帝体恤她们,让林矜雪承袭爵位。
若是不发生变故她们倒也能富贵安稳度过一生,可惜出了个暴君。
一想到这里林矜羽就恨得牙痒痒,她累了就躺在姐姐膝上,沉沉地睡了一小会儿。
梦里又是她站在城墙上这一幕,她死死盯着城下银铠长枪的暴君,又准备往下跳,才刚踩上去就听得对方讥讽的声音:“墙上有弓箭。”
林矜羽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在与她对话,她低头看,脚边除了尸体外确实还有无主的弓箭。
“蠢货。”
淡淡两个字就将林矜羽的怒火点燃,她死盯着那暴君的脸,倔强地再一次跳下。
再次睁眼,破洞的窗被寒风吹出嘶哑的响声。
苏霖冷不丁笑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算了算日子,知晓今日是诗会开始的日子。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那愚蠢的皇姐会选何容做女师。
那何容倒是有几分聪明,给前世的她添了不少麻烦,可惜她那皇姐太蠢,稍一骗就要死要活地闹起来,惹得皇帝震怒将何容流放。
但苏霖没想到这两人真有情谊在,在皇城将破时何容又赶了回来。
原以为这何容回来是想了什么完美的计策,没想到只是为了和她那好皇姐死在一起。
想到这里苏霖嘴角的讥讽更加显眼,她淡淡评价:“两个蠢货。”
为情所困,不是蠢货是什么?
她苏霖可不是蠢货,才不会为了情爱放弃生命和权势。
手指传来细密的痒意,苏霖低头一看皮肤已经开裂了,在这冷宫里没有药品,被褥单薄而取暖的炭火也没有。
她低头给双手哈气,获取短暂的温暖。
此时去太医院也不会有人给她瞧病,她下了床在衣柜里翻找,将能御寒的衣物都找出来,然后将自己的手包裹进去。
马车停了下来,直到感受到妹妹的手变得温暖,林矜雪才放开手,只是已到了宫门口,需得将她唤醒才是。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妹妹的肩膀,看着对方迷糊转醒。
跟着领路的宫女穿过曲折的宫廊,最后在辰华殿落座。
林矜羽有些晕,她强撑着暗暗观察诗会上的众人,这方一抬眼就瞧见对面的何容,对方的脸色有些僵,许是没料到林矜羽会来。
林矜羽轻嗤一声,朝着何容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何容面色更加尴尬,林矜羽失了兴趣,环视一圈,这席上已坐了好些熟人,只是再看到这堆熟面孔还是唏嘘。
毕竟在前世,这里坐着的都被那暴君清算了个干净。
有些同林家交好的已上前同姐姐攀谈起来。
林矜羽跟着客套了两句话,待听得对方想要给她做媒,立马淡了笑容,岔开话题并不答应。
“太女殿下驾到!”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林矜羽跟着行礼,悄然抬眸望向太女。
一身明黄服饰,头戴金簪,姿容明艳,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一看就是个顽劣的孩子,林矜羽仔细思索了这些皇子公主,突然对大阅的未来两眼一黑。
这样看下来,那个暴君好像还是最靠谱的。
林矜羽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她本无意做太女的女师,如今倒是考虑起来。
“皇上驾到!”
如今的皇上身强体壮,还不是十年后那病殃殃的模样,毕竟是天子,林矜羽不敢多看。
喝了两杯酒,林矜羽更加难受起来,她看向身后的宫女,让她引自己出去透透气。
皇帝见她离席便多问了几句,知她身体难受便不再过问,只是吩咐近侍为林矜羽备些上好的药材补品。
林矜羽不知自己得了赏赐,室外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不少,也想起必行来的目的,于是她唤住陪同的宫女:“能否领我去冷宫瞧上一瞧?”
见小宫女有些犹豫,林矜羽塞了几块银子给对方,小宫女立马变了神情将她引到冷宫外。
一路上,林矜羽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是心底隐约的惧怕,另一个是能够报仇的兴奋。
只是这路越走越偏,偏到毫无人气。
林矜羽觉得这地方比其余地儿还要冷上不少,而冷宫里竟然没有灯火。
漆黑破败的宫殿配上寒风呼啸,说有厉鬼出没都毫不为过。
一阵风吹过,将小宫女手里的灯笼给吹灭,林矜羽悄悄搓了搓鸡皮疙瘩,有些打退堂鼓。
她,有点怕黑。
正在纠结进不进去,里头的人自己出了门。
月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对方竟还穿着夏日的衣裳,为了御寒,只能将所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脖颈都没有遮掩,脸冻得发白,瘦得都要脱相了。
这要放秤上称一称,怕是骨头都比肉重。
林矜羽好不容易在那张脸上找出暴君的影子,心情复杂。
“你们是迷路了吗?”
对方怯怯的嗓音也和前世完全不同。
林矜羽发现她完全不能将这人和日后那个暴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林矜羽没好气地回答,“是。”
又见对方一直在搓手,忍不住低头去看,瞧见那双手上已生满了冻疮……
苏霖见她们烛火熄,便又跑进房内,将点火用的火折子交到那宫女的手上。
小宫女将灯笼点亮,也将苏霖那张脸照得温暖许多。
见林矜羽一直盯着她,她似是有些羞涩,低头小声道:“这里不是好地方,两位姐姐还是尽快离开。”
林矜羽看着纯良羞涩且可怜的未来暴君,一时心头百味。
这真是那个动不动就拖出去斩了的暴君吗?
会不会她找错人了?
林矜羽出声询问,“你叫什么?”
小暴君似乎有些害怕,她瑟缩一下方才答案,“我叫苏霖。”
苏霖是暴君的名字,所以眼前的人真的是小暴君。
林矜羽心中正纠结,却见对方突然蹲下。
地上躺着一只冻僵的鸟,苏霖伸手将鸟儿从雪中捧起,然后小心塞进怀里。
林矜羽更加沉默了。
离开冷宫时她忍不住回头望,见苏霖还站在雪中,那只麻雀似乎被她的体温救了过来,正躺在她的掌心。
而苏霖看着掌心的鸟儿,脸上的笑容纯真。
林矜羽扭过头,前世的记忆和今生苏霖的脸不断闪现,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而在她走后,苏霖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望着林矜羽离开的方向,双手一抛,将鸟儿放飞。
此时无人,她喃喃自语:“这人也重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