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绣心领神会并坦然接受,反手抓着陆昭云的衣袖,笑道:“不巧钟姑娘,世子是在等奴。”
钟含蕾一下子便懵了,眼神落在宋锦绣抓着的陆昭云的袖子上,嘴里不禁喃喃道“你……你身为宫女怎能……”
“谁说奴是宫女?奴本就是世子带来的,奴家姓宋,名唤锦绣。”
南苑刺杀时,国公府世子的侍女挺身而出为皇帝挡剑一事谁人不知,宋锦绣的名字也早就在盛京里传遍了。
钟含蕾没想到自己招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眼下风头最盛的主,彻底僵在了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等宋锦绣拉着陆昭云走出老远,才反应过来。
“什么侍女不侍女的,听说实际上就是个外室,没名没分地舔着脸皮赖在世子身边,神气什么!”钟含蕾身后那尖嘴猴腮的侍女春喜见自家主子面色不愉,揣摩着钟含蕾的心思忿忿不平道。
要不说女子总是为难女子呢,钟含蕾闻言脸色和缓了许多,只盯着宋锦绣离去的方向,并没有制止春喜的冒犯言论。
“主子,你的伤口是不是又开始疼了?”简颖初上前几步,轻声询问,面上一派焦急。
宋锦绣低头看了看伤口处,还好没有血渗出衣服来,便淡淡道:“没有,你去忙你的吧。”
陆昭云在一侧听着,未置一词,等简颖初走开,才驻足询问:“陛下召见,都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宋锦绣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奴可能只是有些疲乏,陛下召奴过去,问了奴想要什么赏赐。”
陆昭云没接话,眼神淡淡的,等着宋锦绣自己说下去。
宋锦绣却只是抬手理了理陆昭云的衣襟,手指轻轻抚过他心口:“至于是什么赏赐,世子你也是知道的,奴最想要的是什么。”
陆昭云顺势握住宋锦绣的手,两人正处在一片树荫下,有风吹过带起头顶一片沙沙声:“原本我以为我知道,可是南苑那日后,我又不知道了。”
有一片树叶子恰巧落在了陆昭云肩上,宋锦绣另一只手肩上带着伤,抬不起来,便抽了被陆昭云握着的手,将那落叶拂去,微微仰起头直直对上陆昭云沉沉往下来的眼睛:“奴家初心不改。”
此处来来往往的还有一些前来参加百花游的勋贵女眷,远远看着二人,倒真像是情人间的絮语,闻不到半分的火药味儿。
“走吧世子,莫要再焦虑忧思辜负这大好时光了。”
再往前百步左右,便是无极巷中百花游的起点了,站在巷口朝内望去,两边都像模像样地开满了铺子、支起了摊子。
据说是将盛京里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铺面摊子都一比一复刻搬进了皇城,由宫女内侍扮演掌柜伙计,皇亲国戚勋贵膏粱充当顾客,走走停停、吃喝玩乐,也算是给这一向庄严肃穆的禁廷带来点民间的烟火气息。
宋锦绣跟着陆昭云漫不经心地逛着,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时,恰好便见萧闻泽带着吴绮梦在里面挑胭脂。
吴绮梦食指沾了一点小瓷罐里的颜色抹在手背,凑近了一点问萧闻泽好不好看。
萧闻泽视线落在别处,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句好看,余光瞥见门口有人,一偏头便正对上宋锦绣望过来的目光。
门外的宋锦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养伤的这一个多月又消瘦了许多,浅碧色交领处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莹白,脆弱的仿佛是海棠花茎,轻轻一捻便会折断。
萧闻泽想起身边人险些就要了宋锦绣的性命,又想起那一截红绳原本的主人竟然就是宋锦绣,心情便又复杂起来,命运交错间,他的心竟有些慌张起来,便迎着宋锦绣的目光,率先点头致意,然后慌忙别开了目光。
“不进去看看吗?”
陆昭云发觉宋锦绣没有跟上来,一转身便见她立在这家铺子门口,和萧闻泽隔着一道门遥遥相望。
恍惚是静宁寺庙会那日,她隔着人群望着齐王夫妇。
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那些隐隐约约的情绪便如日出雾散,皆明明白白的摊开在了日光下,陆昭云忽地很想笑,刚想开口,另一边走近的穆代辰便先一步开了口。
萧闻泽虽说是当今的贤妃所出,但母子关系不甚亲厚,反倒是和长公主穆代辰更加亲近,小时候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长公主的咸福宫里,说萧闻泽是长公主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
穆代辰今日原本便是和萧闻泽二人一起游览无极巷的,但是因为对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便先一步出去买些吃食,只留萧闻泽和吴绮梦二人在铺子里。
此刻她手里正好拿着三只糖人,样式是两只鸳鸯一只狗。
那两个鸳鸯糖人原本是买给萧闻泽二人的,但是刚刚她恰好瞧见萧闻泽那慌乱的小眼神,登时福至心灵。
宋锦绣见来人是穆代辰,赶紧毕恭毕敬行礼。
穆代辰却是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塞了一个鸳鸯糖人给宋锦绣:“我刚买的糖人,送你一个。”
宋锦绣要推辞,穆代辰的手却是有力而坚决:“你很勇敢,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穆代辰一向是爱憎分明的,比之那些表面上只会嘤嘤嘤哭哭啼啼往别人身后躲,背后却差人趁虚而入痛下杀手的歹毒之人,她自然更喜欢宋锦绣。
况且萧闻泽得知原来宋锦绣才是吴家姑娘的那一晚,心绪纷乱无处排解,便只能向穆代辰诉说。
穆代辰得知真相后,对宋锦绣的怜爱便更深了一层。
难怪陆昭云会喜欢她,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姑娘。
宋锦绣便只能接了这糖人。
穆代辰便大步流星地走进胭脂铺,将另一只鸳鸯糖人给了萧闻泽,再一转眼,就看见吴绮梦盯着宋锦绣手里的糖人出神。
她想说句“你同玉郎吃一只便算了”,一转念,说出口的便
却是:“人家不久前刚被刺杀,吃了不少苦头,吃点甜的不过分吧?”
穆代辰指的是南苑刺杀,但是吴绮梦心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派麦冬去执行的那次刺杀,一时间有些慌乱,转头看了看萧闻泽,似乎是有些埋怨萧闻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穆代辰。
所以穆代辰这话落在吴绮梦耳朵里,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了。
穆代辰见吴绮梦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像所有人都欠她二五八万似的,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管她,又转身走了出去。
萧闻泽这次没有理会吴绮梦投过来的目光,只拿着那鸳鸯糖人,望着门口的方向。
穆代辰迈出门槛,看着陆昭云:“就剩这一个了,给你,拿着。”
说着她将剩下的那个,端坐着吐舌头的狗狗糖人递给了陆昭云,语气里是十二分的不容拒绝。
陆昭云不开心了,凭什么他们两个吃鸳鸯糖人,自己就吃狗狗糖人!
不容拒绝自己也拒绝多回了。
他眼珠子一转,迈步绕过穆代辰将宋锦绣揽进怀里,笑着推辞:“谢长公主美意,晚辈同绣绣吃一根就好,这糖人您自己留着吧。”
穆代辰一把将陆昭云怀里的宋锦绣拉了出来,强行将那狗狗糖人塞到陆昭云手里:“你自己玩儿会儿。”
说罢,她不等陆昭云回答,便带着宋锦绣离开了。
“看得出来,其实你并不喜欢他。”待走得稍微远了一些,穆代辰便直言不讳道,“你看他的眼神,还不如看我大侄子的意味深长。”
据说在一场公开的马球赛上,穆代辰公开喊话陆昭云,问他愿不愿意入公主府。
于是长公主看上陆昭云的消息便在整个盛京流传开来。
众人添油加醋一番,演变成出了穆代辰非陆昭云不可,甚至要为了陆昭云遣散公主府里的一众面首。
宋锦绣此时听到穆代辰这样说,心种猜测,这便是来跟她讨论陆昭云的事情了。
原本穆代辰不主动来找她,她也要找个机会和穆代辰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毕竟对于这位手握兵权、圣眷优渥的长公主殿下,她需要结交而不是得罪,尤其是不值得因为一个陆昭云去得罪。
宋锦绣驻足,看着穆代辰笃定的神情,没有说话。
“是不是觉得和我谈论这个话题,颇为尴尬?”穆代辰似乎是看出了宋锦绣心中所想,将双手负在身后,别开脸去,又向前缓缓走去。
宋锦绣便也抬脚慢慢跟上,不远处便是吹雪茶楼了。
“陆昭云确实颇有姿色,尤其是在那场马球赛上,他手执马球杆,提缰回首,映着身后如血的残阳,我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战场上提枪浴血厮杀的大将,登时便动了心。”
宋锦绣转头看见穆代辰说起这件事时,眼神渺远,不知是又回忆起了陆昭云彼时的风采,还是想起了某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两人恰巧路过一个杂耍摊子,杂耍艺人提着一个火把,鼓起腮帮子一吹,便吐出一条火龙来,引得驻足观看的人纷纷叫好打赏。
穆代辰被这阵欢呼拉回了思绪,眼神也凉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些许嘲弄。
“我当时便说出了让他入公主府的话,毕竟那一刻的心动是真实的,但是他不愿意,但是又不想得罪我,便总是有意无意躲着我。”
穆代辰说这话的时候,倒也没有太多的失落,好像只是慢慢地将一些事实冷静地说出来给宋锦绣听。
巷子里有人见到宋锦绣和穆代辰和和气气地走在一起,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都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两人怎么还能相约一起逛街,更何况其中一方还是以直率火爆出名的穆代辰。
“说来也奇怪,下了马,那种刻骨铭心的心动感就消失了。”穆代辰说到此处笑着看了宋锦绣一眼,“那种心动就这么突然,戛然而止了,而且,我现在看他,也就正经的时候顺眼,要是看到他四处留情的风流纨绔模样,我的手是真的痒,真想替滕书艺好好揍这小子一顿。”
宋锦绣被穆代辰一番坦诚的话给逗笑了。
“你是不是也想揍他?”穆代辰问。
宋锦绣脸上还带着笑,闻言很真诚地点了头。
“我就知道,你我之间,不会因为一个陆昭云争风吃醋。”
“所以……”穆代辰上前一步,“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做他陆昭云的外室?连名分都没有一个?”
宋锦绣笑容一滞,原来,这才是穆代辰拉她出来的目的。
穆代辰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是宋锦绣盯着穆代辰的眼睛,还是不确定,她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救了皇帝可以乘此机会摆脱陆昭云,还是说应该借此机会拿回吴家小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