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陆昭云照旧在院里用早饭,子澄坐在一旁开口道:“世子,昨日有件事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同你讲,其实茶楼里那伙计摔倒不是偶然,是齐王妃伸脚绊的。”
陆昭云闻言停箸:“你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子澄放下粥碗,拿起一旁的方巾擦了擦嘴。
“那齐王妃和宋锦绣有矛盾吗?”陆昭云垂眸喃喃道,心中揣测:莫非是自己抢了她看上的茶,她便故意要坏他们的好事。
在陆昭云的印象里,吴绮梦和宋锦绣该是不相识的。
此时坐在陆昭云左手边的子澈开了口:“昨夜子澄回来时便同我说了这事,我想着,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世子劳累了一天,不必为这点小事再特意打扰。”
子澈说到此处停了停才继续说:“我直觉齐王妃与锦绣娘子该是很不对付,便和子澄连夜查了查,才发现原来齐王妃和锦绣娘子其实早就认识。”
“之前我们查过,锦绣娘子是在东市口的人牙子老陈头手上被念奴娇刘妈妈买走的,当日吴府也在老陈头手上买走了一个姑娘,两人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另一个被买走的姑娘,就是现在的齐王妃。”
竟是这样,陆昭云先前只知吴家的女儿是小时候走丢了,前不久才找回来的,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细节。
看来之前两人之间,确实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那后来吴家是怎么发现买回来的姑娘正好就是自家女儿的?”陆昭云喝了一口杏仁露,只是心中好奇,随口一问。
“这个我知道!”子澄一向好同人打交道的,闲着没事就喜欢和人凑在一起闲聊唠嗑,在盛京各大有头有脸的府上都认识些人,消息也就更灵通一些。
此刻他压低了声音,身子也往另外两人的方向凑了凑,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子澈看到他这副模样,便也凑上前去,用气声说道:“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堂内没有第四个人,这两人装出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聊什么机密要务呢,谁知道其实只是闲来无事讲八卦而已。
不过陆昭云因着昨日那锦囊中的妙语,心情很是不错,便也将脑袋凑上前去,三个大头便顶在了一块。
子澄挤眉弄眼道:“是因为一条红绳!”
“哦——”陆昭云直起身子,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呢?不是满大街都有卖红绳的吗?”
子澄急忙又把他的头按了回来:“别急,这可不是一般的红绳,据说编法奇特,只有吴夫人会。”
“哦——”这回轮到子澄恍然大悟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噗嗤一笑。
子澄过了回嘴瘾,又继续捧起碗喝八宝粥,听得对面的子澈嗦面条发出的轻微响声,突然福至心灵。
“不过我昨日瞧着那二人,要不是事先知道,还以为锦绣娘子才是王妃,另一位才是烟花女子嘞。”
昨日子澄兴冲冲地回到韶光院,捧着那两罐子梵月香就在子澈面前得意洋洋地晃悠,说是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锦绣娘子了,锦绣娘子果真是仙女下凡,倾国倾城云云,那气质,说是宫里的娘娘都有人信……
子澄是个罗里吧嗦的,尤其是高兴的时候,嘴巴更是脱缰的野马一般东拉西扯半天闭不上。
子澈一边给陆昭云铺床,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子澄在耳边絮叨,倒成功勾起了他对那锦绣娘子的兴趣。
此刻,他嚼着葱油面,也没多想,随口一说:“那说不定是搞错了呢,原本锦绣娘子才是吴府的女儿。”
“那可还真说不准了。”子澄附和了一句,又喝了一口八宝粥,方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来,便见陆昭云、子澈二人俱看着他,若有所思。
若说宋锦绣才是吴家的女儿,那么她本该是齐王妃,日后也可能成为太子妃,然后成为皇后,入主东宫,凤命在身也是水到渠成,陆昭云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还是陆昭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宕开话题问道:“她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子澈子澄心知肚明陆昭云说的是谁,面色都凝重起来,沮丧地摇摇头。
话说到此处便断了,恰好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陆昭云便放下勺子,起身去了书房。
陆昭云的书房布置得简约而不简单,乍一看去似乎平平无奇,但定睛再看,便会发现右手边第一个博古书架上摆的,俱是盛京第一书坊墨香阁的典藏书籍。
雕花明窗下摆着一张檀香木祥云纹的摇椅,上面铺着雪白而不见一丝杂色的狐绒小毯,毯子上轻放着苏绣海棠春睡图的靠枕。
窗外的紫藤萝花架已经是盘虬卧龙、花叶繁盛,一串串团簇热闹的紫藤花垂下来点缀在窗边,风一吹,满屋生香。
这书房全是按照陆昭云的心意布置,午后偶有闲暇之际,他便喜欢窝在这摇椅上,晒晒窗外照进来的太阳,闭眼小憩一会儿。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休息的时候。
陆昭云拴上房门,绕过绣着千里江山图的六扇屏风步入内间,将博古架上的渐变色钧窑瓷瓶向右一扭,另一边的书架自动移开,显出一道暗门来。
陆昭云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 这个密室的钥匙或许还能引出一段情节来。密室被发现?]开了锁,径直步入门后的甬道,书架也在暗门关上后自动移回。
甬道内每隔五步便点着一盏油灯,光线还是略显昏暗,但视物没有问题,走出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眼前便陡然开阔起来,桌椅俱全,是一间简易的会客室。
陆昭云刚坐下,便见另一头也走来一个人影,身形高挑清癯,脚步急促,步步生风。
“世子,在下来晚了。”来人正是都察院佥都御史程谦。
陆昭云伸手止住程谦行礼的手势,手掌往对面的座位一摊,示意他坐下,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无妨,我也是刚来,退之,上次我交给你的密信,查得怎么样了?”
之前陆昭云夜探尚书府,抽走了一份重要密信,上面除了吴尚书吴国华和平王萧闻澜的往来,还提到了几个官员的名字。
程谦坐下喘了口气,道:“借着世子给的那封密信顺藤摸瓜,仆已经顺利撕开了口子,再给仆一些时间,仆定能完整收集平王结党营私的证据,将平王一党一网打尽。”
陆昭云微微颔首,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三下,才缓缓道:“不急,此事可徐徐图之。”
他的视线落在程谦眼下的黛青处,笑着拍了拍程谦的肩膀:“退之,才几日不见,似乎又消瘦了些。”
程谦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本正经的脸上才显出年轻人独有的生动之色来:“这几日为了查案子宵衣旰食的,没休息好。”
他眼光一动,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对了世子,仆近日发现,东厂的人活动也有些频繁……”
程谦对此间情况尚不清楚,略一犹豫才继续说道:“不知为何,他们好像盯上了现任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全志用。”
全志用年前刚刚三年考期满,从工部尚书任上调任都察院任右都御史。
而东厂提督一直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瑾兼任。
魏瑾也就是那个不学无术裴学文的干爷爷。
陆昭云垂眸沉吟了一番,理了理人物之间的关系,脑海里便又浮现起那日宋锦绣在静宁寺佛像后头,巧笑倩兮,说着“世子爷是天底下排头号的美人,在奴心里,谁都比不上世子爷”这样哄人的话。
于是陆昭云嗤笑的一声。
密室内原本严肃的氛围因着陆昭云莫名其妙地一声嗤笑而变得诡异起来。
程谦和陆昭云谈正事的时候,从未见过陆昭云有此等反应,不禁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
陆昭云也已经从出走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迎着程谦锐利地目光,甚至微微放大了嘴角的弧度,显出一份胜券在握的自信来:“魏瑾和平王一贯不对付,看来是听到了消息,想从全志用身上做点文章。”
程谦闻言,只觉陆昭云短短的一句话内涵颇为丰富,一是这全志用恐怕与平王也是牵扯甚深,二来,魏瑾也想对平王下手。
他瞧着陆昭云镇定的神情,猜想陆昭云恐怕知道得更多,便直接问道:“世子爷好像知道是什么消息?”
陆昭云也不掩饰,回答道:“是,去年工部督造的那尊静宁寺佛像,有些问题。”
程谦闻言大惊,若说他对朝中两名二品大员都与平王牵扯不清这件事还能以平常心代之,但对这件事却是毫无心理准备,不禁嘴里喃喃:“那可是御赐之物,又事关国运祥瑞,他们怎么敢的!”
陆昭云既没有说明他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程谦便也不多问,待整理好心情才复又开口:“那依世子之见,我们需不需要在这把火上添点油?”
“我也正有此意。”陆昭眸光一闪,唇角弧度不变,只更凑近了一些,“之前便有官员尚书劝谏陛下早日立储,近来倒是又没人提起了,过些时候也好再提一提了,省的陛下忘了。”
两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程谦走后,陆昭云走出书房,见日头已经过了正当空。
陆昭云就这样忙活了几日,这日天色渐昏,子澄进来掌灯,陆昭云放下手里的书册,按了按发涨的眉心,忽然又想起宋锦绣来,便问一旁的子澄:“一揽芳华可有信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