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震惊地看向自己侄子,便是退婚,也只能他们郑家来退,郑堰这就同意了?
只是郑堰现在一心想着不能让苏璃末把作弊的事抖出来,不住地拦着郑氏,给她使眼色。
苏璃末知道郑堰在那些纨绔面前还是要点脸的,便满意地朝他笑笑:“表哥能想通,再好不过。”
前世她当了五年的皇后,便是从前再受欺负,后来久居高位,也养成了一股傲然的气质。如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掷在郑堰心上,却好似千钧巨石一般,竟让郑堰差点不由自主跪下去。
而苏璃末,浑然也不管郑氏与郑堰难看的脸色,更不管身后一群纨绔各色声音,只是怡然又顺着来时的路,回自己院子去了。
“好一个苏大小姐,郑兄,你这戏可比那戏台子上的好看多了!”姜令学这一句一出,同行其他公子哥们跟着都大笑起来。
戏也看完了,这些人也不等郑堰,一个个又摇着扇子踱着步离开,找酒喝了。
郑氏狠狠地瞪向郑堰,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怎么回事?”
郑堰讨了一鼻子的灰,还被人拿了把柄,哪还好意思留在这?人一散了,他便跟被松了绑似的,敷衍地朝郑氏摇摇头,仓皇逃走了。
这会,苏府斜对面不远的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才重新动了起来。
车内,斟茶的少年不解地看向自家公子:“这么一出无聊闹剧,公子何必专门停下车来看呢?”
瑞王世子孟倦舟端起茶盏来,看着里头清透的茶汤,只笑道:“这可一点都不无聊。”
竹烟也不懂自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看公子的样子,便知不会再说下去,他于是也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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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日可太厉害了!奴婢从没见过小姐这么爽快。表公子虽然长得人模人样,可奴婢总觉得他不是好人,这下好了!”石榴一路都又激动又兴奋地夸来夸去,待回了院子,苏璃末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不就是退个亲。”苏璃末进了屋,走到妆台前,将自己的生辰贴放回了她搁重要东西的小匣子里。
“姑娘要退亲,那得多大勇气!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石榴懂的不多,可也知道,姑娘们退亲,与公子是大不同的,能如她们小姐这般,将这亲事退得快刀斩乱麻,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苏璃末知道这丫头单纯,也不再应了。反正往后,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这丫头总会习惯的。
石榴见自家小姐一回来就开始翻箱倒柜的,一时又不解了:“姑娘这是找什么呢?奴婢帮姑娘一起找。”
“找银票。”苏璃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久未开启的盒子来。
“银票?”石榴更不解了。
“对。”苏璃末点头,找了钥匙,将那盒子打开。
回来这三天,她认真想过了。就算当了皇后,成为那所谓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还不是有太多无可奈何?与其那样,还不如走出这京城去。
她又不是没有本钱,做个躺在床上每天数银子的富贵俗人,不好吗?
“你去外院,找一个叫成满福的小厮来,就说是我找他,有要紧事。”苏璃末将一叠银票拿出来,一边数一边吩咐石榴。
石榴怔了一下:“成满福?是之前小姐救过的那个吗?”
苏璃末点点头:“记性不错,去找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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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小姐退婚的事因为有姜令学那些纨绔子弟们围观,不过多久就传得几乎京城的贵族皆知,虽然郑堰解释了很多次,但苏大小姐那句“私德有亏”还是印在了人们心里。
毕竟隐秘的事才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大家面上不说,心里却对郑堰有了别的看法。
隔日就到了三月十二,正是清明时节。
大概老天也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一早起来,便是蒙蒙细雨,阴郁的天空让整座京城都笼罩在一丝似有若无的愁绪里。
一大早,苏璃末便乘着马车在淅沥的小雨中自南城门出了城。
车内,她闭了眼,捏着手中母亲留给她的一个小荷包,一边听着车轱辘碾过碎石子的声音,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若是和上辈子一样,三月十五,也就是三天之后,京城东南,会有一处旧院子出售。这院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位置,正在日后的商会会馆旁边。
待商会会馆建成之后,那里就是所有往来京城的商人巨贾必经之处。
前世一个叫林廷轩的人买下了这个院子,只是翻修了一个酒馆,便赚了百倍千倍的银子。如今,若她能将这院子买下来,出京的第一笔银子,当是稳妥了。
事情已经交代给成满福了,前世这机灵的少年就帮着她办了不少事,且一直忠心耿耿,今生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他。
城南走出不远就是一大片依着山势的竹林,这竹林再往里走,便葬着她的娘亲。
苏家祖坟在江州,远在南方,她的娘亲去世后,是按着侯爷和她娘生前的意思葬在此处的。
只是苏璃末没想到,在这么个荒郊野外,还能遇到别人。
“小姐,前面停了一辆马车,好像也是哪家贵人的。”马车停下来,赶车的小厮便慌忙禀告。
“去问问是谁家的马车,能不能略让让。”苏璃末坐起身来,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小厮已上前去询问了,对方的马车虽并不多华贵,可她在宫里那么久,天下的好货见了不少,尤其是木料,那马车装饰不多,却用的是上好的木头,来这的人,只怕地位比苏家还高。
苏璃末四下看去,没扫两眼,就看见了林子里跪着的一个人。
离得远,又是背影,也认不出是谁来,只是她看着那个身影,总觉得熟悉非常,也不知是在哪见过。
她倒还想再细细辨认,只是对方好说话,很快腾开了地方,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她倒不好再去探究什么了,便又将车帘放了下来,重新坐好。
这么一个日子,又是到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十有**也是祭奠故人,倒也不必非去探究旁人的**了。
竹林中,孟倦舟正抬手抚上那块无字的石碑。
细密的雨丝滴落在他手背上,分明渗进一丝丝凉意,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而更像是被包裹在炙热的烈火之中。
十四年了,祈宁宫的那场大火,就像是梦魇一般,他每每在黑暗中惊醒,便仿佛能看到儿时挚友清澈的目光。
他推开他,笑着说:“殿下,一定要活下去。”
世人皆知,嘉定三年祈宁宫的一场大火,让先皇后杨氏与皇长子李沐命赴黄泉,却不知那埋骨尘泥的另有其人,更不知那大火来得突然,却根本不是意外!
“斯人已逝,公子节哀。”带着斗笠的中年剑客落在孟倦舟身后,话虽这么说着,可声音低沉,显然也压抑着弄弄的伤感。
孟倦舟双目早泛了红,他怔然地看着那块无字石碑,开口的声音都仿佛有一丝暗哑。
“盛叔,我答应过他,要治好他的病,让他可以跟我一起习武,我答应他的……”
盛平立在孟倦舟的身后,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弓下脊背,向着那坟冢郑重叩首,只觉得心里跟着针扎般疼痛。
孟倦舟在世人眼中风华正茂,玉树临风,可每年的这一日,却像是被黑暗彻底击垮了一般,总会在这坟冢前跪上良久。
十几年过去了,京城人事变迁,他也改换了身份,盛平眼见他一路走来,却不觉得他心中积压着的悔恨与苦楚随着时间流逝有丝毫减轻。
他与人人交好,可盛平知道,他从十四年前开始,就早已孑然一人。
要将真相昭雪,这条路,何等艰难。
孟倦舟回来的时候,已看不出一丝异样,苏家的马车也早已离开,竹烟正站在原处等着他。
“方才有人来过?”孟倦舟登车,随口问了一句。
自家公子什么耳力竹烟清楚得很,一点没惊讶,只是如实回禀:“也是辆马车,与属下商量,让让路让他们过去。属下瞧着,瞧着……”
“有话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孟倦舟坐好,笑问。
竹烟抿抿嘴,一横心,说道:“属下瞧着,倒像是那天在苏侍郎府门前见到的那位苏家的小姐。”
这倒有点意外。
孟倦舟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道:“是她……”
“不是说那位苏大小姐日子过得并不好吗,想不到还能乘马车出来。”
孟倦舟抬眼,语气带了几分笑意:“你好像特别关心她?”
竹烟一噎,忙道:“并非属下关心。属下倒觉得……是公子特别关心那位苏小姐。”
孟倦舟也并不否认,只问:“你可知道,那位苏大小姐的娘亲是谁?”
竹烟皱眉:“公子又没让属下去查,属下如何能得知?”
“是王芾。”孟倦舟将茶盏放下,“镇远侯的女儿,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王芾,便是那位苏小姐的母亲。”
“镇远侯……”竹烟还算敏锐,只一下就听出了公子话里的重点。
只不过孟倦舟却不再说下去了,只闭了眼睛,靠着马车壁小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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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一场春雨,一下就下了三日,到十五这日,依旧是一片阴沉。
雨倒是没有多大,只是屋里屋外都因了这个潮乎乎的,让苏璃末不是很喜欢。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下雨天气,郑氏和苏璇也懒怠找她麻烦了,她倒是终于得了几日清净,能将日后要做的事情一一梳理清楚。
整个大昭京城,以城东最为繁华,城南虽也不算破落,但到底不如城东热闹。她要买的院子离南城门并不远,主家是对中年夫妇,因要回乡了,故将这院子售出。
院子倒是挺大,只是久不打扫,显得有些破败,是以询问的人并不算多,但苏璃末知道有个叫林廷轩的商人要买下这里,所以还是让成满福一早就去,看看能不能抢个先手。
见面的地方在京城西南一个叫观雅苑的地方。
苏璃末虽不出面,但这桩生意对她来说极为重要,所以她还是在观雅苑一间阁楼上点了个临湖的隔间,等着成满福买好了院子传消息来。
苏璃末:莫问,问就是有本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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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明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