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楼左手边的楼梯直通天台,你堵着点。
司机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了孟盈,孟祁月想起来女人家跟付泥是同乡,前几年经由付泥家人的介绍才住到了青石巷。
“荣姨,娇娇她在老家的时候跟付泥同班?”娇娇是荣氏夫妇女儿的名字,得到肯定答案后,孟盈隐约觉得孟祁月将挖掘到一个了不起的信息点。
孟祁月继续道:“徐婷——为什么自杀?”
“还能为什么?”荣姨惋惜道:“就是同学间那点小事,今天你不跟我玩,明天我不跟你玩的,也不知怎么搞的,那孩子就想不开了。”
荣阿姨的讲述绘声绘色,文字进到孟祁月的耳朵,将她引到徐婷生命的最后一年。
——很难熬吧。
问句渗进寒风,呼啸着腾空,飘向天台边的虚影。
灯红酒绿下,除了孟祁月,没人看得见。
荣氏夫妇是真心替徐家惋惜:“徐海峰他们两口子哪都好,既肯吃苦又顾家,对徐婷是无有不应的。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天到晚起早贪黑的打零工也赚不了多少钱,最大的心愿就是把闺女供上好大学,哎——”
“其实徐婷提过转学的,就这一件事——”男人和女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就这一件,家里没答应,结果孩子就得了癔症。”
“后来去大医院检查,说是精神有问题,得吃药,喏——就是这。”女人认证了脚下这片事发地:“后来孩子她妈花了大价钱找人通灵,据徐婷自己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跑着跑着就掉下去了……”
【我跟林繁芝是小学同学,二年级的时候……】付泥的话在二人脑海中回荡,故事线开始串联:
二年级时林繁芝因嫉妒付泥的比赛名额,用圆规刺伤后付泥被林父转学到燕阳的小学。
——那年,她开始与孟祁月同班。
五年级时林繁芝为了演讲竞赛再次故技重施,用木凳压伤孟祁月,两家协商无果后林繁芝被林父遣返回乡。
——彼时,她与付泥同校,与徐婷同班。
故事线理到这,孟盈闭紧眼,孟祁月轻哼一声:
——怎么就这么巧,林繁芝在哪,哪就有霸凌?
祁秀丽跟孟盈一人一边地牵着孟祁月过测温门,孟祁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孩子没了,她父母一定很难过吧?”
“可不嘛,”荣家夫妇想趁机劝孟祁月好好听话治病看医生:“她妈妈受不住打击,当月就跟着孩子去了。徐海峰丧女丧妻,直接离家出走,要不是今天碰到,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女人握紧孟祁月的手,真挚地劝解:“所以孩子你听荣姨的,千万不能放弃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老徐一个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荣家男人推及己身地叹气。
“日子再难也得过,就算第二天是世界末日,也得好好过。”祁秀丽想快速终结话题,狠狠抹了把眼泪:“孩子就是父母的命,没有过不去的坎,嗯?”
孟祁月没有回应,孟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徐婷在老家呆了那么多年,偏偏在和林繁芝同班后自杀?
——为什么徐海峰离家出走后偏偏在燕阳落脚?
那条商业街有着燕阳最大的艺考培训机构,其中最大的一间姓林,林繁芝的林。
如果徐婷的死真的跟林繁芝、跟林家有关,那徐海峰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苍天有眼,孟祁月长舒一口气,之前的混沌荡然无存。
如果说之前的她、孟盈、付泥、祁秀丽是孤军奋战,那现在她们不是了。
燕阳有那么多出租车,偏偏就让她们碰见了徐海峰,一位痛失妻女的可怜父亲?
孟祁月坚信,在某个无法接触的维度,绝对有个叫徐婷的女孩在冥冥中指引他们相遇相知。
“叮——”十三楼到了——
电梯门拉开,孟盈在行走过程中有意挡住左侧楼梯口,可孟祁月还是飞快看了一眼。
透过堆山码海的杂物、越过重重黑暗,她在天台边看见了一个羸弱得不成样子的朦胧虚影。
它在晃,似摆手,似求救。
就好像是徐婷在说:“别过来,帮帮我。”
孟祁月淡淡道:“嗯,听你的。”
孟祁月突然转性,答应了祁秀丽关于治疗的一切安排,祁秀丽加紧脚步,一群人簇拥着,推着孟祁月向前。
孟盈惴惴不安的心引导她第一时间看向安全门缝中那条被挡死的天台通道,却只望见了如山的杂物,不安的第六感将她再次包围。
被推进诊室的前一刻,孟祁月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安静模样。
她说她不会伤害自己。
还有,她找到艺术节的表演方式了。
最后,她让她等一会,一会就好。
——
“诊疗室?里面长啥样?老公你知道不?”
还没到供暖的日期,医院内外冷成一片,女人把身上仅有的手套强制塞给了孟盈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男人闲聊起来。
“这上哪知道去?我又没病。”男人打着哈欠,精神却不敢有片刻放松。
祁秀丽陪着孟祁月受诊,孟盈则跟着荣氏夫妇在屋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坐在靠右一侧的并排长椅,对面就是徐婷当年走过的楼梯间,夫妇二人离得甚至比孟盈更近些。
谁都不想惨案重现。
时过境迁,如今楼梯那头被刻意堆满杂物,可夫妇不敢有丝毫松懈。
比起其他科室的“一床难求”,精神科明显空旷不少,也更沉寂、更压抑。
“荣姨,你来!”孟盈突然起身,在落地窗钱站定,向女人挥手,指着楼下她们刚乘坐过的那辆车问:“那真是徐海峰吗?”
不知何时,开走的车又被开了回来,就停在侧门正对面。
为确保真实性,荣姨半眯着眼,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一下就拍板确定了男人的身份:“对,就是他!我不可能认错的,哎呀,老公、老公!”
男人小跑着赶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里面听诊,别吵,干啥?”
“你往下瞅,那是徐海峰不?是不?你瞅那衣服、那站姿,那不是徐海峰是谁?”
男人本想拉回妻子,可当他看到徐海峰身上的衣服后却愣住了,嘴巴翕动着,胡渣丛生下是颤抖的肌肉:
“老徐他、他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身上那个黄马甲还是嫂子那年给他织的,现在怎么、这么、这么晃荡……他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
车停在正门靠西一侧,徐海峰下了车,径直向前走,站在花坛正中央。
孟盈往下扫了一眼,北方汉子身材魁梧,徐海峰也不例外。
奈何他实在消瘦,常年窝在驾驶室使他的脊骨向外突出,像晒干的虾米又被擀面杖轮番撵过几遍的样子。
在车上的时候孟盈光顾着照看孟祁月,经男人提起后她对那件黄马甲有了印象:很松、很旧、男人很爱惜,可它还是不可避免地脱线。
徐海峰手里还夹着什么,孟盈看得很清楚,是烟,没点,就那么拿着。
倏然间,他后退几步,双手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上伸,甚至盖过头顶。随着动作,黑色外套向两边敞开露出里面的黄马甲。
年月久远,有些掉色了。
“好了老公,过去的事不想了。”女人将男人搀扶回了楼梯口,她腾出一只手拉孟盈,孟盈听话地回去,脑中却满是徐海峰昂头默然、半曲手臂的姿态。
——明明已经千叮万嘱过,为什么还是不放心?
——接到孟祁月的那一刻,他是否想起了含恨而终的女儿?
林繁芝,你欠这些人的该怎么还?欠我们的又该怎么还?
——
“咔哒——”诊疗室的门被推开,屋内的白炽灯晃得人眼花,孟祁月率先走了出来,手里捏着纸巾,脸上刻满疲惫。
一开始,她的确抱着伪装正常人的心思,可到底年纪太轻,医生三言两语就破开了她的伪装……
“你很坚强,也很幸运。”听完了孟祁月的自述,程医生不由得将眼前的她同四年前的另一名徐姓患者联系了起来,那个叫徐婷的女孩跟她遭遇了同样的事。
——群体鼓励、□□羞辱、言语霸凌、肢体伤害。
徐婷当年明明说好了愿意接受后续的治疗,可她出诊室后却突然失控……听说那孩子的班主任事后被牵连调岗,而那些霸凌她的人就没什么后续了。
没救下徐婷是程医生的职业生涯的遗憾,于是他尽可能地放缓语气安抚着孟祁月,他说:“你很坚强、也很勇敢、你远比你自己想的要更强大。”
被霸凌是一件羞耻的事,孟祁月本不想坦白自己的脆弱,可当程医生问她愿不愿意诉说时,她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她太需要倾诉了。
从言语上的□□羞辱到肢体遭受到实质伤害,孟祁月的叙述比想象中要更激烈: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家没钱吗?穷是罪吗?还是说只有漂亮、聪明、富有的人才值得被爱?”
孟祁月紧闭着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自尊是她仅有的东西:“可我就是个活得不漂亮的普通人,我也不想的,可我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
“我不是没想过求助,可结果还是那样。明明是书本教的我有事找老师,我按书上说的做了,可为什么到头来被罚站的是我?被排挤的是我?被透明化空气化的还是我?!”
面对孟祁月无助又崩溃的眼神,程医生的“医生,我真的不想哭,可我忍不住,我不知道我错哪了,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该活着?”
孟祁月揪着心脏处的衣服,瘫在椅子上使劲地昂头,渴求灯光蒸干海水般的泪,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顿了顿,问出了困扰心头已久的问题:
“穷就该死吗?”
“穷就不配活着吗?”
好久没跟大家分享生活啦,最新战报,前几天家里的孔雀鱼接连生产,差不多二十条天空蓝和16条莫斯科小冰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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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穷就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