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当然没忘这个事,只是他得先过来给庞师傅拜个年,毕竟这几年都是庞师傅这些徒弟在帮着他撑场面,他现在搞出来的几个摊子,哪个也离不开庞师傅的徒弟照看,就连庞师傅的独生儿子庞健都被他调到上海,管理青帮账目,弄得庞师傅身边只有两个徒弟还有一帮孩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得先给庞师傅拜年,然后再谈其他。
既然庞师傅已经提到了这个事,卓立仁也就顺口问了一下,这些孩子现在的具体情况,陈强告诉他,之前那几个师弟还在家的时候,他们陆陆续续的收了接近三百个孩子。
按照卓立仁的要求,骑马打枪功夫文化一样不落都得学习,后来那几个师弟让卓立仁先后调去上海和天津,家里就剩下陈强和老二晋松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教不过来了。
好在知道卓立仁很快就回来,采用权宜之计,暂时先让大的管小的,成绩好的带着成绩差的,对付到卓立仁回来再说。
卓立仁的父亲知道了这些孩子的事之后,在庞师傅家附近买了一块地,供这些孩子住宿训练使用。这里原来是一个脚行,就是专门给人家出苦力搬搬扛扛的买卖,多少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搬家或者运输公司那种,只不过这种脚行里边可不只是有苦力,还有骡马和马车出租给客人使用。
几个月前,这里的老掌柜年纪大了又闹了场病,自觉来日无多,就让两个儿子送自己回河北老家,一定要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埋在父母坟茔边上。
他的两个儿子也孝顺,二话不说赶上马车就走,脚行这里就托付给‘牙行’,就是现在说的中介,不拘多少钱卖出去就行。
卓立仁的父亲卓经武知道以后还挺感动,不仅没还价,还把牙行的佣金全担下来,按照过去的规矩,牙行是两边收钱的。
买下这块地方之后,卓经武先让人把这里好好的收了一遍,几间破旧的土坯房子全部推倒重建,新建一水的青砖大瓦房,操场彻底平整之后,再覆盖上掺了炉灰锯末子的新土。
那几间马房直接扒掉,连底下的土都铲下去半尺厚,再倒得远远的,牲口棚里的泥土味道太难闻了,养过牲口的人都知道。
卓经武为什么要下这么大功夫呢?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知道,儿子弄这么些孩子回来,又花钱又费劲的,让陈强他们教他们骑马射击功夫学习等等这些,肯定是有特殊目的,将来这些孩子很可能对儿子有大用。
还有一个原因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卓立仁走之前还安排了一件事,瘟疫之后哈尔滨肯定会有大片土地房屋闲置或者出让,让陈强和几个掌柜的尽可能多的买下,组织人手盖房子。
还要请俄国设计师做设计,就连这些房子的大概形状他都做了规定——圈楼,按他的想法,我都把事情说的这么详细周到了,总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吧?结果还真就出问题了。
问题就出在他走之前‘指定’的那个俄国设计师亚历山大·约西福维奇·尤戈维奇身上,这家伙是当时中东铁路的总设计师,他的设计水平自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设计哈尔滨新火车站时他就犯了这个毛病。
他的设计说好听的是‘美轮美奂精妙绝伦’,说不好听的就是‘风格叠加繁杂无比’,要是真的完全按照他的设计来干,造价成本至少得翻上一番,而且有太多钱要花费在那些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造型图案上边,美则美亦,其实无用。
看完了他的设计之后,中东铁路局长霍尔瓦特将军的胡子都气歪了,差一点就把他的图纸给撕喽,两个人都是犟种,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最后还是霍尔瓦特以要求圣彼得堡换人来威胁,才勉强让亚历山大同意修改了设计图纸,他也明白,现在的圣彼得堡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么强大的资金实力。
就在亚历山大还在家里生闷气的时候,好巧不巧的,陈强这个倒霉蛋送上门来,他是通过那位俄国道胜银行总经理亚历山大·布柳姆贝格先生的关系,找到了设计师亚历山大,想请他按照卓立仁要求的那种‘圈楼’设计建造十几栋楼房。
您可能觉得有点奇怪,设计好一个之后就‘照葫芦画瓢’的按照这个设计继续盖房子不就行了?怎么还得设计出来十几个?
这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哈尔滨,有一个俄国人成立的‘哈尔滨市城市公共事业委员会’,所有的城市建设,必须经过这个委员会的批准之后才能施行。
中东铁路局的代表多罗贡采夫、别列申斯基、达聂尔、警察部长扎列姆巴、哈尔滨警察局长马库金几乎完全控制了这个委员会,一直到去年,卓立仁的父亲作为哈尔滨市的国民议会议长,才成为这个委员会的7名主任委员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个中国人。
俄国人在哈尔滨的城市建设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原则上不允许有外形完全相同的两座建筑,至少在同一个区域里边不能有,就算是在别的区域里有类似的建筑物,你也必须要把整个外观做大幅度的改变,否则不让盖。
尽管卓立仁要建的这些圈楼,都是在中国人的地盘傅家甸,这么大规模的建筑,设计师还是个俄国人,怎么都绕不开这个城市管理委员会。
还有一个细节是,当时的设计师是按照实际建筑的数量收费的,就是说你用我设计的一份图纸建同样的十座建筑,我也要收十倍的设计费,关键是他还不高兴。
这种情况下,谁会愿意只让他设计一份图纸还得多给钱?还是老老实实的盖几个房子做几个设计得了。
等到陈强把亚历山大设计的图纸拿回来,给卓经武一看就傻眼了,这家伙又犯了那个‘尽善尽美’的毛病,把卓立仁给普通老百姓盖的圈楼,硬是设计成了像一个博物馆似的艺术品,这玩意盖起来有多费劲不说,得多花多少钱啊?
卓立仁想要的那种,一座可以容纳50户居民的圈楼,大概成本应该在200-300万铜元之间,可是按照亚历山大的设计,一座同样大小的圈楼,至少也得花费500万,别的不说,光是花在外墙上面那些极为繁杂花哨的造型,差不多就得一百万。
按照当时一般的建筑造价来算,卓立仁要建的这种圈楼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钱,可是他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要求,这些圈楼虽然现在只建两层,可是整个设计包括地基还有建筑强度,都得满足四层楼的要求,将来在不用对建筑进行加固的情况下,可以把这些圈楼加盖到四层。
卓立仁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量包括俄国人在内的流民来到哈尔滨,哈尔滨的人口很快就要出现一个暴增的时期,所以他在设计要求上已经做足了提前量,比如超高的水塔、加宽的楼道、大号的化粪池,还有更多的露天旱厕。
这些设计在当时还是非常先进的,就拿被老百姓称为水楼子的水塔来说,这种能为附近居民提供自来水的建筑物,只有外国人比较多的几个区才有,中国人聚居的傅家甸,要到1922年才会出现第一座水塔。
亚历山大设计的这种圈楼造价成本之所以这么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亚历山大是按照俄国人的标准设计的墙的厚度,不像当时中国人普遍采用的45墙,而是60墙。
中国人的墙比较薄,到了冬天就比较费柴火,屋子里边也没有俄国人烧的那么热乎,俄国人的房子因为墙特别厚,只要烧火很快就热乎了。
卓经武既然知道了儿子的想法,对于那么厚实的墙还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花那么多钱,在外墙上面弄那么些奇形怪状的各种造型。
那个年头可不像现在,用水泥或者是石膏造型那么简单方便,都是让师匠师傅拿着锤子凿子,在石头上面一点一点凿出来的,外墙装饰的造价能达到整个建筑成本的五分之一还多。
看着账目上那么老长的一串数字,把卓经武心疼的哟,陈强看着直嘬牙花子的卓经武也是没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个好办法,最后还是使了一个‘拖’字诀,好歹先建一座圈楼先练练手,等到卓立仁回来就有办法了。
盖房子可以拖,可是为了盖这些圈楼提前做的那些准备已经都弄完了,烧制青砖红砖的窑口一年前就已经建好,盖房子的那些工匠师傅都请回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家给遣散了吧?
真要是那么干的话,卓家在这一行里边的口碑就算是烂大街了,以后再也没人会相信你跟着你干了,一两百号人天天不干活干吃饭也不是个事啊。
卓经武就琢磨着,怎么能给这些工匠师傅找点事做,除了四处分散着盖些小房子小院子,这个脚行得重建翻新也成了这些师傅的差事,正好还可以借机,把砖窑烧出来的青砖红砖给用上一部分,反正总比让这些人天天闲着的好。
在去那个脚行的路上,听陈强说,到现在只建了一座圈楼还没盖完,卓立仁的心里再不满意也没办法,这个坑是他自己挖的,怨不着别人。
看着亚历山大的设计图,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大,傻子才会花那么多钱,在给普通老百姓住的房子上面弄这些华而不实的造型呢。
他也不会去费那个脑筋,去跟这个亚历山大讲道理,有那功夫睡一觉多舒服,思来想去的他就想出来一个‘办法’,他告诉陈强,就按照亚历山大设计出来的最简单的那份,去掉所有的外墙造型装饰,让家里的那几个老师傅用水泥套模的办法,做出来十几种相对比较简单,但是不同的造型。
不用那么复杂,只要让老百姓看着带那么点洋气就行了,然后每个圈楼采用其中的一种,等到房子建的差不多,把这些水泥造型直接往上边一挂,再用水泥粘结实就行了。
陈强听完了一拍大腿,说这个办法好,花钱少还容易操作,最费事的就是这些造型各异的装饰物了,按照卓立仁这种办法可就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