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这一次从上海回来,除了赢袁克文那50万大洋,从青帮和义社带回来的150万大洋,都是过去几年,青帮通过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买卖得来的不义之财,还有义社转行做正当买卖,开纱厂纺织厂面粉厂油坊,还有买房子买地剩余的钱。
这些钱他回东北还有大用,至于袁克文那50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走,买下豫王府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继续往里投钱,翻新修建新的楼舍,供协和女子大学使用。
还要留下一部分资金,给学校购买教学设备和各种实验仪器,没有个十万八万的肯定不够用,他还想着再设立一个奖学金,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让他们能得到上大学的机会,还要给学校留出来一部分资金,解决学生们的免费午餐,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回到家胡乱洗漱一下就睡了,心里有事也没睡踏实,还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对付着扒拉几口凉饭,就往宋局长家跑,他得趁宋局长上班前再跟他聊一次,结果到了宋家才发现今天是休沐日,人家今天不上班。
他是从来就没在官府衙门里上过班,对于工作日和休沐日压根就没概念,就算是白起了个大早,自己犯糊涂,还没地方说去。
陪着笑脸又吃了一顿早饭。宋家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饭,宋熙雅帮母亲收拾碗筷,宋大海不用做这些,吃完撂下碗,回自己房间看书去了。
宋局长知道他来的这么早肯定是有事,示意他跟着自己去了书房,两个人坐下之后,卓立仁不等宋局长问自己就先开口了:“宋叔叔,昨天说的那个事您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跟晚辈说说,我昨天晚上回去就没睡好,一直琢磨这个事情。”
宋局长颇为意外,还有几分欣慰的看着卓立仁说:“你能把这个事放在心上我很高兴,过去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除了自家人,谁会为了这个睡不好觉?
不过你现在年青,还是要注意身体。说实话,我也没睡好,想到过去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倒应了那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苦心孤诣这么些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黄粱罢了,现在要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既然你也没睡好,能不能跟叔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卓立仁听宋局长这么说,这心就放下来一半,他就怕这位宋局长钻了牛角尖,通过这几天与宋家人的接触,他发现这一家子人都挺犟的,而且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现在听宋局长说想为自己考虑,当然很开心了。
他把自己昨天晚上想的主意说了出来:“宋叔叔,我是这么想的,您老现在无非就是两条路,一个是继续留在北京中枢,好处是消息灵通人脉广泛,坏处是事繁权重却身不由己。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离开北京,去外地做封疆大吏,以宋叔叔您的资历当然没问题,坏处是失去了中枢的人脉和便利,好处则是权柄在手随心所欲,这两种选择虽然都是有利有弊,就要看现在的局势如何了。
以小侄来看,自从满清灭亡到现在的局面,多少有一些类似于汉末三国,那些地方督抚的权威日重,尤其是手里有兵的。
围棋里有句话叫‘金角银边草肚皮’,当中央逐渐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如果能够得到一个有足够发展潜力的地方,既可以躲开那些风风雨雨,还可以绥靖地方,造福一方百姓。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有了足够的资本之后,进可以安定天下,退可以安身立命以求自保,再其次也可以保一方百姓平安,其中利弊不问可知,宋叔叔以为如何?”
宋守业看着侃侃而谈的卓立仁,心里不由得有些愣怔,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能够想得这么周密细致,这个心里就有了那么点考校的意味,毕竟是自己选的女婿,想看看他现在的心智和见识。
毕竟与自己的前途有关,也关系到自己闺女的未来,还是多了解一些比较好:“哦?按你这么说,还是去地方比较好喽?那你觉得我应该去什么地方合适呢?”
“您老人家身居中枢这么多年,自然要比我更了解现在的形势,以我这点见识,在您面前说这些就是班门弄斧,不过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怕闹笑话,说的不对您老给我指教指教就是。
我觉得应该尽可能避开京津沪这三地,因为这三个虽然都是有权有钱的好地方,名利场即是非窝,还是避开的好。
咱们现在手里既没有权也没有兵,将来一旦中枢有变,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这些地方恐怕还是得由那些手里有兵的人说了算,您觉得呢?”
宋守业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卓立仁,这些想法虽然与他的思路比较符合,却有些不甘心,多少还有一点不解,随口问道:“中枢有变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
“是这样,我与二公子聊过那位(大总统)的一些情况,他一直都挺担心他父亲的身体,我觉得那位恐怕难以持久,他的肾出问题了,血尿(尿毒症)已经两年多了。
那位现在一个月要换两次血,这种情况需要的是休息静养,还有清淡饮食,素食为主,可那位一日三餐无肉不欢而且食量惊人,每餐动辄三五斤肉,公务繁忙且极不喜动。
如此重病缠身又不知节制,岂是长久之道?您知道我在美国学的是生物学,在一定程度上,生物学与医学很接近,对这种病多少也有一点了解。
您也知道,小侄幼年体弱,在山上随师傅修炼六年,于中医一道多少也学到了一点皮毛,以小侄度之,最多,两年就会见分晓。”
“啊?不至于吧?前几天我还去大总统官邸觐见,看上去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啊?怎么可能会那么快?”
卓立仁没办法跟他解释,尿毒症在那个年代还是不治之症,就算是以袁世凯大总统之尊,能请到最好的西医大夫,除了换血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种方法对患者的身体伤害也很大。
在原来的历史上,那位大总统的寿命最多也就只有一年半了,他在上一辈子里,还参加过给大总统设立的公祭活动,因为可以得到一份免费的午餐,所以记忆犹深,至今不能忘怀。
可是现在除了谶纬之说,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说服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他故做神秘的说道:“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到了那位的身份地位,一举一动都可能与国相关,他的身体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他现在能急流勇退悠游山林,再按医嘱控制饮食,辅之以药石,或可再延十年寿命,按照现在的这种生活方式,最多也就是两三年之间的事,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寻死路,那样的话就会更快。”
“胡说八道!这种事情岂敢妄言?”
“您先别急,这不是胡说,您当然知道,那位一直都想着能够再进一步,问题是他有没有那个福气?人的命天注定,要是命里没有还非得去争,不过是希望侥天之幸罢了,乾坤之道阴阳采补,无非是损其寿以得非分之福?您觉得呢?”
宋守业沉吟半晌没有说话,卓立仁说的这个事情,已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袁世凯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大总统不满足于现在的身份地位,心心念念想着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称孤道寡登基称帝。
虽然大家都说,大总统是被他手底下杨度那些人忽悠的,可要是袁世凯本人没有这个想法,谁忽悠你也没用不是?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有这个贪心不足的毛病。
这个事情现在还没有办,就已经闹的是满城风雨了,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满清那个时代,效仿欧美共和制的国体,已经是绝大部分人的共识,想□□,无疑是逆时代潮流而动。
宋守业对此也是极为反对的,他还有一个想法放在心里跟谁都没说过,作为一个坚定的共和派,他坚信共和制的国体,在保证老百姓的利益方面远胜于过去的王朝帝制。
如果□□里边那位真的要一意孤行,执意废除现在的共和体制,开历史的倒车,想再一次回到帝制时代,他就准备以辞职来抗议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
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水花都翻不起来就销声匿迹了,可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福祉,他宁愿做一个殉道者。
昨天晚上听了卓立仁的那些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那些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甚至是愚蠢,以辞职来表示抗议这种事,只有别人很在意你的时候才起到一定的作用。
结果突然发现,自己在别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份量,自然就不会在意你辞职与否,很有可能会因为你的辞职而高兴——铨叙局长(组织部长)这么重要的位子你给空出来了,正好可以作为奖赏,安排那些对于大总统登基称帝这事有功的从龙之臣,老宋这人挺有眼力见的。
既然那位称孤道寡的决心已定,自己又是这么一种尴尬的位置,不管自己将来做什么,想必都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影响,还不如早做打算,预谋退路,好在时间还宽裕,可以从容筹划。
问题是自己能去哪里?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去任何一个省做封疆大吏都算是低就了,这要是放在过去前清那时候,还有那种类似于直隶总督湖广总督一类的职位,还是比较符合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的,可是现在这样的职位实在是太少了,还有那么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呢,怎么着都轮不到他的脑袋上,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