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老人的话,卓立仁觉得这些事怎么跟戏本子上面写的那么热闹精彩。他爷爷前年去世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是他父亲来信的时候说的,后面那些分家什么的他就不知道了,至于他父亲当了那个什么议长的事他就更不知道了。看起来哈尔滨已经没什么危险,他父亲敢回去就说明了这一点。
至于那个什么议长他多少还知道一点,民国初年社会上有一种风气,讲究让各界名流社会贤达参政议政,各地纷纷成立这种市民议政会之类的组织,对地方政府的各种政策法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还真是蔚然成风,遍及全国,而且还具有相当多的权利,绝对不是民国后期的那种橡皮图章国会可比。
清末民初时,各地军阀割据战乱频仍,一时间城头变幻大王旗,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候老百姓连旗子都没看清楚就换另外一个了。问题是不管谁来,这些地方上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吧?这种市民议政会就是干这个事情的。
那些东跑西颠占地为王的军阀们也不知道怎么管理地方事物,也需要这么个人或者组织,替他们管理地方收税纳粮,最需要这个组织的还是老百姓,这个组织了解地方上的情况,可以相对合理的分摊必须上缴的钱粮物资,老百姓出一部分,有钱人再出一部分,反正不能把老百姓逼急眼就是了。
要是那些跟土匪差不多的军阀自己来干就坏了,他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抢啊,除了抢钱抢粮他们还要抢女人,这玩意可就要了亲命了。
要是有一个民间组织帮助来做这些事情结果就不一样了,至少能把军阀头子安抚住,让他知道,想要的该要的能要的都能得到,基本上就能让他不那么纵容手下,太过于胡作非为,老百姓的日子多少总能好过一点。有一句话叫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人命不如狗,只要那些军阀能够稍微约束一下自己的部队,老百姓还能要求什么呢?
卓立仁看着老人的眼里充满了感激,自己父子三代人都受了人家的恩情,拿什么回报人家呢?再想到那个几乎没见过面的爷爷,心里曾经有过的那些恩怨是非一时间也都烟消云散,那个老头对自己父亲再不好,现在人都没了还能怎么样呢?毕竟还留下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不仅帮助老朋友完成了临终的愿望,还能想着关照提携老朋友的后人,所谓的至交好友不过如此吧!
老人似乎看懂了这个少年的心思,点点头又摇摇头,感慨着说道:“相交满天下,知己能几人?斯人已逝,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聊以□□而已!老则老已,去日无多!将来要看你们年青人的了,远大前程尽在足下,还需砥砺前行,切莫倦怠,老夫拭目以待。关山万里天涯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勉之!勉之!”说到这里,已经有些面露倦容的老人对旁边的那个人说:“庸之,我有些累了,你与小友且去吧!”
坐在老人身边这个高大健硕的人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向老人鞠躬行礼说:“是,先生,学生告退!请老师早点休息!”老人摆摆手,示意让他和卓立仁都出去,卓立仁也连忙起身告辞。
出了房间到了外边走廊里,这个被老人称为‘庸之’的人问卓立仁,是不是还想回大厅里坐坐?卓立仁忙不迭的连摇脑袋带摆手,他可是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烟雾缭绕的大厅去了,前面待的那两个小时熏的他现在都觉得满身的烟味,他最烦的就是这个味了。
看见卓立仁这幅模样,这位‘庸之’先生也乐了,带着他去往另外一边的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口,他打开门请卓立仁进去,卓立仁哪肯先进,两个人在门口谦让再三,还是这位‘庸之’先生先进去了。
这个房间不大,里面的摆设也挺简单,一桌二椅一床一柜而已,卓立仁落座之后,这位‘庸之’先生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似乎有事情要跟卓立仁说的样子。卓立仁跟着他来到这个房间的路上就想到了,他可能是有事要跟自己说,现在他是既来之则安之,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
让卓立仁没想到的是,这位‘庸之’先生先跟他介绍的是那位张荫堂大人的情况,这位老先生简单说就是满清最后一位驻美公使,也是民国第一位驻美公使。在中国巩固对西藏的统治,还有维护在墨西哥华侨权益方面,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清末中国不可多得的外交家。
大概介绍过了那位张荫堂大人之后,这位‘庸之’先生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他姓宋名守业,字庸之,是张荫堂老先生的弟子,这一次张老先生受民国政府邀请,以顾问身份陪同那位新公使大人赴美上任,主要是为了利用他在美国多年培养出来的人脉,帮助新公使多结识一些美国各界人士,这位宋先生以弟子身份随侍身边,伺候先生起居。
宋先生介绍完了这些,才跟卓立仁说自己请他过来是因为老师事先有吩咐,让他来问问卓立仁,在美国的学习上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卓立仁心里说我现在就缺钱,跟你说也没用啊!嘴上肯定不敢那么说,就说自己现在一切都挺好,多谢大人惦记!宋先生又跟他聊了一些美国的风土人情这些,卓立仁就起身告辞了。
到了公使馆门口,卓立仁再三跟宋先生鞠躬表示感谢!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看见宋先生的脸上好像有点为难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想说又不好开口,卓立仁也没多想,顺口就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做?这个宋先生很不好意思的说了一个让卓立仁意想不到的事,不是什么大事,这位宋先生这么为难的样子,居然就是想请卓立仁帮忙带着他上街去溜达溜达,顺便买一点礼物。
再过几天他就要陪着老师回国了,前些天老师太忙,他也不敢离开,这两天老师没什么事了,正好休息一下,还让他抽空出去看看,好不容易来美国一趟,他连华盛顿的街道商店啥模样都没有看过,可是他自己不会英语,公使馆的人特别少也都挺忙,他还不好意思开口求人家放下手里的工作陪自己上街溜达,这两天把他愁得上火牙疼。
今天正好遇到卓立仁,他觉得自己的老师跟他们家这种关系,这个小家伙现在又是在假期里面,应该不会太忙吧?就想着能不能请他帮帮忙。
卓立仁觉得这个宋先生挺有意思的,别说是这种关系,就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这种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这么拘谨?他对宋先生很认真说道:“不知道宋先生视我为何人?”
卓立仁这话一出口,这位宋先生的国字大脸登时涨得发紫,一幅窘迫之极的样子,卓立仁就知道这老先生肯定是把自己的意思给想歪了,以为自己是在挖苦挤兑他,连忙解释:“宋先生,尊师乃家祖挚友,你我又岂是外人?我父子三代同感尊师恩德,不知何以为报?今先生以微事而重托于我,又置我于何地?我以先生为长辈,还请先生以子侄辈视我,谢谢先生啦!”
卓立仁看见宋先生的脸色马上就好看多了,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神多少有点怪异,他要是知道人家这功夫心里是咋想的,恐怕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这个宋先生此刻心情挺复杂,一个是觉得这孩子还不错,至少挺有良心的,算是孺子可教吧!
同时也在心里骂他,这个缺德孩子还有点东方曼倩的歪才,皮里阳秋不说,还敢拿大人开涮,明明是你不好好说话吓了老子一跳,还要猪八戒倒打一耙,拿着不是当理说。行,你说的拿我当长辈,我就结结实实的给你当一次长辈,看看你个熊孩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宋先生狡黠的一笑:“不错不错,贤侄言之有理!是老夫着像了,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贤侄陪宋叔叔去城里面转转,这下可好了,有你在宋叔叔就不用担心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你看咱们俩什么时候开始啊?”
卓立仁也听明白了,人家这是借坡下驴,这下好了,白捡一叔叔,自己这算是捡了便宜还是吃亏了呢?脸上还是阳光灿烂的笑模样,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保证做好向导兼翻译,请宋叔叔放心!
很快卓立仁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军令状下得可能有点早了,这位宋叔叔是真能溜达,一连在华盛顿市里转悠了两天,大大小小的商场店铺,只要是看见就往里边进,问题是他还不买东西,就是看,逮着什么问什么,看完了摇摇头就走了。
到了第三天上午,卓立仁实在是憋不住了,问他宋叔叔为什么光看不买,结果把他的宋叔叔造了一个大红脸,啜喏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自己没有多少钱,只能先看一圈,都看完了再经过仔细对比,然后再考虑决定买什么。
卓立仁愣怔了半天,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宋叔叔居然会困窘到这个程度。不是都说满清民国的官僚贪渎**脑满肠肥吗?怎么自己遇见的第一个民国官员居然就穷成了这样?真的假的啊?
他有点半信半疑的问宋叔叔怎么会这么困难,宋叔叔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告诉他说自己一直就是这样,别说是不该拿的不该贪的不沾,就连前清时所有官员都有的冰炭敬,他都实实在在的拿来给老师家里买冰买炭了,因为老师就是一个清高自傲安贫乐困的穷人,没有他们这些弟子的孝敬,日子特别难挨,他自己就无所谓了。
卓立仁还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宋叔叔真是一句假话都没有,他的一儿一女从小就穿补丁衣服,儿子每天有一个鸡蛋,女儿没有,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哥哥吃,这是他女儿一辈子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