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
檐下细雨如丝,桃树上,雨丝汇聚成珠,最后“啪”地声滚落。
玉胭站在窗前,眼眸间倒映春日花影。
她忽而伸出手去,指尖碰上桃树细嫩的枝,她顿了顿,却又并未折下桃花。
婢女素月端来热水时未在床上瞧见玉胭,目光一转,在窗前看见玉胭,素月道:“天色尚早,娘子怎不睡了?”
玉胭回过身,眸间映入素月时,她怔了怔,随后道:“醒了,见你不在,便先起了。”
素月见玉胭在看雨,不由奇怪问:“往日,您一见下雨便巴不得缩在屋里,今日怎开了窗看雨?”
玉胭手撑住下巴,弯眸笑道:“忽然想看雨了。”
素月不知想到点什么,拧着热水里的巾帕,提醒:“将军南下清缴叛军,这几日,应是要到雍京了。”
玉胭点头:“吩咐厨房多备些将军爱吃的。”
素月更是觉得怪异。
不爱下雨的玉胭今日到窗边看雨可以说是心血来潮,可提到将军回京,玉胭竟也温温和和叫她给将军备菜。
要知道,玉胭一向厌恶将军,前几日玉胭还愁眉不展,苦恼于将军不日就要回京。
连跟大将军楚存阙的婚事,若非圣人赐婚,玉胭也断是不会嫁的,初得赐婚圣旨时,玉胭还红了几日的眼睛。
素月还没想明白,又听玉胭带着些欢欣地道:“还要去请成衣铺的人来,叫他们给将军量量身,好裁新衣。”
素月见鬼似的拧起眉。
直到给玉胭绾好发,素月都想不明白人还是这个人,但玉胭怎忽然待将军这么殷勤了?
素月目光不加掩饰,叫玉胭也意识到,她忽如其来的改变,恐要叫人生疑。
她想了想,道:“将军保家卫国,在外出生入死,阿耶也常与我说要同将军好好相处。这几日,我思索良多,怎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
这般一说,素月疑虑打消,她点点头,按照玉胭吩咐出了屋。
素月一走,屋中又只余玉胭一人。
她抬眸看向窗外,窗外的雨仿佛夜因素月的到来、因近日就要进京的楚存阙愈发柔和。
轻风拂来,吹起案几上眷抄的那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只有玉胭知道,她的变化是因为——
她重生了。
玉胭清楚记得,上辈子她死了,利剑刺入胸口,一箭穿心死的。
死后,玉胭变成魂魄意识不清地在雍京游荡许久,就在她以为她以后都要这样下去时,昨夜,她醒过来了。
玉胭刚醒时,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谁知不多久在床畔摸到了灯,等她点亮了灯,看到周围的一切,起初确实是不知所措的。她分不清这是死前的梦境、亦或是地府,直到她不慎撞在桌角,清晰的疼痛传来时,玉胭发觉,这并不是梦。
从夜色正浓到黎明将至,玉胭终于缓过神,她重生了。
重生在还未与楚存阙和离的时候。
而宣纸上的诗文,是她在楚存阙回府前一日抄下的。
玉胭望着雨下艳丽的桃花。
重活一次,好像许多东西都变得柔和动人了。
如春日的雨、如她的夫君楚存阙。
玉胭与楚存阙年幼相识,楚存阙父母双亡时,曾寄住在玉家。
少不经事时,玉胭怕楚存阙抢走父母兄长的爱,于是她讨厌楚存阙,后来年长,楚存阙成了手中沾满鲜血的将军,人人都说他不近人情,那分讨厌里,又多添了惧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玉胭感激楚存阙。
玉胭与楚存阙因圣旨绑在一起,玉胭不喜欢楚存阙,楚存阙亦另有他要守护的人,成婚当日,楚存阙便与玉胭说,三年之后,允她和离。
玉家是雍京的世家大族,玉胭阿耶官拜宰辅,祖父曾是太子太傅,玉胭自也有几分傲骨。
玉胭虽说不喜欢楚存阙,但她嫁给了他,便会将他当做夫君好好对待。然新婚夜的和离二字,让玉胭以为楚存阙瞧不上她。
是以后来的玉胭对楚存阙又厌又怕,每每楚存阙找来、或是在府中碰见楚存阙,玉胭都不愿与他多说。
等玉胭与楚存阙和离,玉胭以为她会跟楚存阙再无往来。
可是后来,楚存阙救了她两次。
一次是和离两年后,玉家被人栽赃窝藏前朝皇室,玉家满门问斩,是楚存阙找到玉家被栽赃的证据,玉家人才得以获救。
玉胭从没有想过,她曾经最不喜欢的、她早已忘到脑后的楚存阙会救玉家。
另外一次,是玉胭死前。
出狱后的不多久,玉胭在家中被人迷晕,再睁开眼,已经被一伙流寇绑到了一处破庙。
而在死前最后一瞬,玉胭看到满身血污来救她的楚存阙。
那时玉胭才明白,楚存阙很好很好,是她的偏见令她一叶障目。
玉胭抚了抚仍旧残余了死前细碎疼痛的心口,从回忆中回神。
若不出意外,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楚存阙是今日进的京。
玉胭弯起眸,到柜子里翻找针线。
玉胭娇生惯养长大,少有碰女红,是以她对针线活实在谈不上熟稔。
不过她阿耶总夸她做的鞋软。
玉胭想为楚存阙做双春日穿的靴子。
虽然楚存阙是将军,不缺穿的,但是这是玉胭的心意。
上辈子楚存阙两次搭救,对玉胭恩重如山。
重活一世,玉胭想对楚存阙好些。
玉胭取出压在柜子最下头的针线,心中正思索着,外边素月匆匆跑来:“夫人,将军回来了。”
他回来了?
玉胭往不远处的花窗望了眼,天色还早,没过午时。
上辈子,玉胭是夜里见到楚存阙的。
玉胭想了片刻,明白了。
从前她同楚存阙关系不好,还不喜欢身边的人时常提起楚存阙。素月定是知道这点,所以楚存阙回府时并未告诉她。玉胭自己都想不明白,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性子一等一的好,她自己也觉着她性子不算差,偏偏到楚存阙这里,她又十分刻薄。
她不许下人在她跟前提起楚存阙,不喜欢楚存阙踏入她的院子。
应是如此,前世素月才不曾知会她。
而今生素月知晓她心意的转变,自然会向她传递楚存阙的消息。
玉胭将针线放到桌上,拎起伞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折回屋取走方才素月送来还不曾打开过的食盒。
玉胭的居所,是新婚夜以后楚存阙要她选的,彼时玉胭想着离楚存阙越远越好,选了离楚存阙院子最远的玉露堂。
她走得快,天又下着雨,没多久,裙摆就已经被雨水氲湿。
布料湿漉漉贴着肌肤,不太舒服,玉胭咬咬唇,忍耐下来。
走到半道上,玉胭脚步忽而又放慢了。
越是快要见到楚存阙,玉胭心底越是紧张忐忑。
她习惯了不待见楚存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存阙,她也不知楚存阙会不会觉着她的变化古怪。
她又安慰自己,上辈子她待他那般疏远不喜,楚存阙都能两次搭救,想来楚存阙面冷心热、胸襟宽广。既如此,她何须忐忑?
到楚存阙院外的时候,雨势还大,玉胭远远就瞧见抬着箱子进出的下人。
楚存阙孤僻寡言,院里伺候的下人不多,三两个,玉胭都是认识的。
年长那个是照料楚存阙长大的老仆李伯。
李伯两鬓斑白,曾经楚存阙寄住玉府时,玉胭便时常见到他。
见到玉胭,李伯顿了一顿,旋即朝玉胭和蔼道:“夫人。”
玉胭张张唇:“李伯,他……”
似是觉着用“他”来称呼不大妥当,玉胭改口:“楚存阙可在院内?”
李伯禁不住打量玉胭。
玉胭不喜欢楚存阙,这事在将军府不是秘密。
嫁来将军府后,除却新婚夜,玉胭不曾再踏入楚存阙院中半步。
连将军南下那日,玉胭也不曾出府相送。
今日玉胭破天荒过来,还问起楚存阙。
玉胭爱洁,往日见玉胭,她总是干干净净的,今日却是难得的狼狈,虽说撑着伞,然玉胭仍是淋到了雨,脸颊上发丝沾水湿漉漉贴着额头,藕粉裙摆下更是沾满泥污。
一看便能猜到玉胭走得有多急。
玉胭又探过头,朝院内望去,似是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溢出浅浅笑意来。
李伯看着楚存阙长大,自然盼望楚存阙与玉胭能夫妻同心,他福至心灵,忙将手中提的箱子递给身后仆从,一面引玉胭进院,一面道:“方才将军才离府进了宫,约莫午膳后回,夫人不若留在青竹院,老奴吩咐厨房做些夫人爱吃的。”
玉胭轻顿了下。
听素月说楚存阙回府时,玉胭几是想都不曾想便赶了过来,自也没想过楚存阙方回府就入了宫。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玉胭甚至悄悄松了口气,楚存阙不在,她能多点时间想想怎样面对楚存阙。
玉胭温声道:“李伯,不必麻烦,简单做两样便好。”
进屋时,时辰还早,怕玉胭乏闷,李伯特去取了几本杂书给她,都是雍京城内正兴的话本子。
从前玉胭在将军府内闲来无事时,便时常看些话本消磨光阴。
今日玉胭却半点儿也读不下去。
她若有所思撑着下巴。
上辈子,玉胭少有踏足青竹院,青竹院的一切于她而言都很陌生。
屋内桌椅老旧,书架列满书籍,小炉立在案几旁,清烟袅袅。
玉胭去过京中许多达官显贵家中拜访,陈设各有不一,有人喜好书画,厅堂内总要陈列画卷,有人喜好花木,四处摆放姿态各异的盆景,或多或少,皆能从中窥见屋主喜恶。
而楚存阙就好似没有喜好般,屋中除却日常必不可少的,没有半点多余之物。
事实上,楚存阙年少得名,深得圣人宠信,府中不缺宫里来的赏赐,玉胭曾见过将军府赏赐单子,里头随意拎几样出来都无比贵重,换作是她,恐早已将屋内摆设换了个遍。
隔了会儿,玉胭又询问李伯楚存阙平时都爱吃些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衣裳,穿多大的鞋,思考见着楚存阙后要说什么、做什么……
玉胭原想趁这段空档回玉家的。
静下心一想,想起此刻她阿耶应已去往江南巡盐,她阿娘也随行了,正好探望长居江南行医的外祖。
玉家如今只她阿兄在府中,白日,阿兄有公务在身。玉胭便是回了玉府,也见不到谁,是以玉胭索性呆在了青竹院。
就这般过了一上午,玉胭也不嫌无聊,直到酉时,玉胭靠在矮榻上早已睡着时,素月忽的将她摇醒:“娘子、娘子,将军来了。”
玉胭惊醒,从榻上坐直身。
甫一跑至门畔就撞见自院外走来的楚存阙。
带带预收《妄拥月》
所有人对废太子李钺避如蛇蝎,未婚妻离他而去,连他母亲也不再见他。
唯有桑桑对李钺不离不弃。
桑桑嫁给李钺,陪李钺走过低谷,陪李钺跨过他最难熬的三年。
人人都说,等李钺重回太子之位的那日,定忘不了桑桑的好,太子妃之位,也定是桑桑的。
桑桑听到时,只是一笑。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李钺重新掌权那日,宫内传出的第一件消息,便是他定了桑桑的堂妹为太子妃。
桑桑的妹妹,李钺曾经的未婚妻。
**
还好,桑桑对李钺,没有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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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心中有一轮月亮。
月亮伴她前行,是她心中唯一的光明。
可是他死了。
桑桑浑浑噩噩,也跟着死了。
直到李钺出现。
她见到与她的月亮,有七分相似的人出现。
后来,桑桑认清,世上只有一轮月亮。
她心中也是。
这场自欺欺人的梦,该醒了。
所以后来,即便李钺已成了九五之尊,即便他跪伏在她屋外恳求。
她都不曾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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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