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面前这个不速之客此时此刻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自己,然后嗤笑一声,“你说你不是二道贩子,怎么,这些还都是你自己缝的?最膈应你们这些二道贩子了,净买城里的东西高价卖给我们,简直就是蛀虫!”
这不速之客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料子一瞧就比身边的人好很多,在大家都用木头簪子的时候,她用了玉料子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显然家里有点小钱。
可那料子是燕澜从前做垫料都不会用的,若是旁人因着这翠绿衣裳的人有钱而谄媚些,可燕澜是决计不可能的,但她也没因此恼怒,更没有赶着这人走,只是平静的开口说道:
“姑娘何出此言?这些都是我自己缝的。”她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声调高特意将周遭的人都吸引过来,就是想看她着急了把自己撵走而可以借题发挥。
那边忙活完的彭叔见到这场面一皱眉就撂下手里的蛋,附和道:“姑娘,这确实是她自己缝的,我是她邻居,我跟我婆娘都是亲眼见到的,你这么说有点过了啊。”
那人没想到有人会替燕澜说话,显然有些拉不下脸来,眼一瞪,“净胡说!她有这个手艺,咋个不去城里当绣娘,穿金子戴银子的,哪个跟现在这样穿的破破烂烂跟个穷鬼似的,铁定是二道贩子怕太扎眼被人发现!”
燕澜听后没忍住,原是因为这个,她出来只是为了不让门口那张癞子认出来,没想到打扮的实在是太过于朴素了,朴素到让别人以为她是个穷鬼。
不,她现在确实是个一贫如洗的穷鬼了。
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一天,倒是有点戏剧性了。
那人见燕澜非但没生气反而噗嗤笑出声,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登时怒火中烧,指着她的鼻子大喊:“你给我等着!明个我就去让我表哥去城里找这些手帕子,下次集市再见着你,铁定要砸了你的破摊子!”
说完狠狠一跺脚又走开了,燕澜倒没生气,只觉得这人确实有点好笑。
她实在是太久没遇见过这种人了,从前北地的大小姐不谙世事,往后的南部商户大东家见着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明着笑,背地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觉着这种恶的简单又愚蠢的人竟生出些淳朴来。
彭叔以为她疯了,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不仅没生气反而瞧着心情大好,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的走上前去,“小程媳妇,你没事吗?”
燕澜笑得都快出眼泪了,示意自己没事,“没事,彭叔,你鸡蛋也快卖完了吧?”
彭叔篮子里只剩一点了,他点点头,于是燕澜也不准备继续卖这块手帕了,将这块收拾好交给彭叔保管后,她揣着兜里的二十文钱准备去好好的逛逛集市。
先去找了几个卖布料子的摊子,对她来说简直是矮个里拔将军,可如今没那么好的条件,也只好凑合挑了一块最好的料子,只两尺的布竟然要她十五文钱,燕澜有些肉痛,但这是她能挑到最好的料子了,只好交钱。
布料摊的人笑着接过钱,同她说自己这是帮这摊老板看摊子呢,老板若是知道了定然心花怒放了。
“姑娘你不知道,这老板整天说自己当时进这块料子是自己脑袋发抽,这么长时间都没人买,还说若是谁买走了这块料子定得加块搭头。”说罢最后送了燕澜一尺的棉料子。
燕澜揣着这三尺布,又去集市逛了一圈,满意地看好一对完整的杯栈,最后兜里干干净净地回去了。
彭叔看着她怀里的布没说什么,因为他是眼见着一眨眼燕澜就把东西卖出去的场面了,若说谁都不信燕澜的手艺他都信,那几块帕子精致的要命,他摸出五文钱递给她,“你刚走就有个人来买剩下的那个,我记得你说是五文钱所以五文卖给那人了,钱在这你拿好。”
那几块小小的手帕,加起来比他卖两次鸡蛋都要赚钱,可彭叔见到帕子的精致程度认为这确实值得这个价格。
燕澜惊喜地接过,但只拿了四文走,“谢谢彭叔。”
她第一反应便是给彭叔分一部分钱,就像当初店铺里有了单子,会分部分钱给中间人。这是规矩,也是燕澜这么多年谨记且遵守的习惯,因此自然而然地留下那文钱,即便是五文钱。
没想到彭叔眉一皱整个人都严肃起来,将那一文钱放在燕澜的竹盒子里头,略带不满,“钱是你的钱,我不图你的钱,只是帮着你卖。”
瞧着彭叔皱着眉头情绪不高,应当是生气了,燕澜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理解,转念突然意识到此时不是在商会,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个淳朴又简单的人际关系中,暂且是不成立的。
大家住在一起,能帮忙的都是搭把手帮一把,至少彭叔彭婶绝不是为了图她什么东西,若真仔细来讲,她还是沾了程行云的光,若不是因为程行云,他二人也不会这么照顾自己。
很快想通的燕澜爽快地收下五文钱,“彭叔莫要生气,我知晓你不是图那点钱,只是我这人不喜欢欠着别人的,你帮我就想着回报点什么。”
彭叔这才脸色稍霁,点点头将东西收拾好后二人赶着吃晌饭前回去了。
临走前燕澜看到还有几个人往这边走,看到她收拾东西颇为遗憾,她施以微笑同前来的人说:“是来买手帕的吗?真不好意思,这次卖完了,下次还会有的。”
那些扑空的人脸上又浮现期待的表情,纷纷说若是下次集市还有,要给她们留几块。
回去后彭叔吃过晌饭,思索半天还是决定将今天的事讲述给彭婶听。
彭婶听后的反应同他一样,先是大惊不可置信,随后又沉思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她开口帮你这个锯嘴葫芦卖了蛋,你替她卖了别人要来买的手帕还要给你钱?”
彭叔耸肩,盯着手里的耙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以前到底是谁家的小姐。”彭婶自言自语道,“还是个大方小姐叻,这要是赶上这种主子,那瞧着家里的仆子应该挺高兴的。”
傍晚彭婶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还有燕澜给的那块手帕她回来后仔细看了,越看越喜欢。
这么想着,已经做好饭盖好的锅又被重新打开,彭婶往里头丢了个鸡蛋滴了几滴油花撒上点盐多炒了个菜,大宝闻着香味儿就找来了,刚想上手却被彭婶推到一边,“这不是给你的,去,找你爹去,开饭了。”
然后大宝眼睁睁看着彭婶端着香喷喷的饭还有那一小碟刚炒出来的嫩鸡蛋出门了。
燕澜不知道,她缝的手帕比城里老爷夫人穿的都要精致这件事在卖出去的当天就在各个村里的妇人中传开了。
第二日,靠近燕澜所住的村落最近的新阳县城里,老板正打着算盘做账,见一个女人走进布匹店中,瞧见是谁后撂下手里的算盘,“咋的今个来了,你不是前几天刚进了一批货吗?”
年轻的女人收拾的干净利落,不像那寻常妇女,带着些英气,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爽朗,“来城里买点东西,路过你这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料子咯。”
老板摇摇头,“你要那好料子干什么,上次进的那块不是个把月都没卖出去,不是我说你进料子去集市卖本来就卖没几个钱,你别进好料子了。”
女人倒也不恼,自然地在他店里晃悠看布匹,上手摸摸看,“你管呢,万一有好绣娘看上我的布呢?”
布匹老板鼻子哼出气,“什么好绣娘,最好的绣娘就在新阳县里头,你还是别想了。”
女人听后挑眉,摸着一块料子,不经意地说:“知道,谁不知道这新阳县最好的绣娘陈娘子只为碧珺县主缝制衣物。”
“知道就好。”
布匹店陷入寂静,只剩老板劈里啪啦的拨动算珠声,良久,女人又开口:“陈娘子怎么只为碧珺县主做事呢,你说若是出来做生意,那估摸也赚的不少呢。”
老板摆摆手,“小吴老板,赚的再多,哪有碧珺县主御用绣娘这四个大字名头重呢,再说了,这新阳县哪有那么多有钱人能比的起碧珺县主阔绰。”
被唤作小吴老板的女人点点头,“也对,想做碧珺县主的御用绣娘的人也不少。”说罢,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递过去,“你看看这块手帕怎么样。”
老板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来,啧啧称叹,“你这从哪搞来的东西,这可比我见过所有的绣图都要精致。”
女人一笑,“这比陈娘子呢?”
正在欣赏惊叹的老板听到这句话后,认真了起来,“还真说不准,你从哪弄来的。”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他,老板还想再欣赏一下,她便将那手帕无情地抽走了,“刚才我看的那块料子我要了,过段时间我再来。”
“还是原来的价格,这段时间都没什么好布,过段时间会有几批不错的布,到时候给你留着。”
女人交了钱应和一声,走出布匹店后拿出那块绣帕,又仔细看了看,思索半晌,似是做了什么决心般将东西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