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走出院落后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绣房,因为之前和陈娘子一直纠结不知该如何缝制的衣裳,此刻有了灵感。推开绣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热闹的绣房此时安安静静,入目四处是堆在桌子上的布与线,纺织架上是散乱的绣线。
纺织架其实此时在这里并不盛行,南部用的比较多,甚至于到后期,成为每一个大绣房的必备机器。
这种机器操作起来比较麻烦,可若是掌握技巧可以大大提升容错率与效率,因此燕澜看到这纺织架只被用做最简单的排线,还是有些痛心的。
她推开绣房的一扇窗户透气后便坐在纺织架前熟练的将线排好后落针缝制绣图。
再抬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关节,满意的看着纺织架上完成的绣图,就是这个图浪费了她和陈娘子一整天的时间。
将门窗关紧,燕澜确认没问题后举着油灯回到了厢房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被吵醒,外面的侍女同她讲到:“燕娘子,县主有请。”
于是半睡半醒的燕澜强打起精神起身洗漱打扮前去见碧珺县主,前头的侍女领着她到了花园的凉亭外便退下了,碧珺老远见到她冲着她招手,此时燕澜注意到碧珺身边除了冯元潇还有她不认识的人。
一个男子靠在凉亭栏杆上托着下巴似是正和冯元潇斗嘴,另一个则安静的喝茶下棋,走近了却瞧见那正是昨日撞见的男子。
待她走过去,冯元潇火气噌就起来了,冲着燕澜指着棋盘说道:“你来,快过来。”
碧珺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燕澜无奈解释道:“元潇非要和人比试棋艺,我可不懂棋,元清又不在,叫你来凑个热闹罢了,没关系你瞧瞧,若是会便帮帮元潇,不会也不打紧。”
罢了还小声的对燕澜说:“输了也没关系,输给朗世子不丢人,很正常。”
闻言,燕澜看到冯元潇面前的白子已然被压的喘不过气,坐在对面持黑子的男子没事人一样悠闲的品着茶。
“你今天就算叫谁来都得输!”一旁的男子幸灾乐祸的冲冯元潇嘚瑟。
冯元潇气的要拿白子丢他,吓的他下意识往后一躲,躲到朗世子身后。
碧珺扶额道:“小侯爷你莫要气元潇了,你让朗世子来替你下这半盘棋,本就是占了便宜的。”
冯元潇生气又不甘心就这样输个落花流水,燕澜站在她身后瞧见她手里那帕子被两只手绞的紧紧的。
那帕子是燕澜遵守诺言为冯元潇缝制的,冯元潇今日带出来了。
她本来是不想蹚这摊浑水的,输了赢了与她无关,这都是他们世家子弟的生活情趣罢了,况且这棋盘之上白子俨然大势已去。她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她不是神仙,对面的朗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最多让这局棋落败的不是那么难看。
就在这时她盯着棋盘出了神,不知为何想起来上一世在南边的日子,夏日里偷的清闲,她便同小笛一起在亭中乘凉下棋。
小笛下的棋跟她下过的棋很不一样,很新奇,甚至需要像叶子牌一样的东西,但很好玩,起初小笛每局都赢,可到后面被她摸通了门路便变得势均力敌,直到后面赢一把输一把。
小笛枕着胳膊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话,“真是天妒英才啊。”
“燕澜。”冯元潇叫她,好像不抱有期望,但燕澜偏偏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看到不甘与转瞬即逝的期冀。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绣娘这么自信,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在冯元潇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白子大势已去,这局赢不了的,但我努努力也许可以打成平局。”
冯元潇听到后连忙点头,“平局也可以了。”连忙让开位置让燕澜接替自己的位置。
燕澜冲着对面的朗世子微笑示意,朗世子点点头。
小侯爷不知道冯元潇从哪里请来的救兵,仍双手抱臂要看她的好戏,至于燕澜是从哪来的他压根不担心,谁能赢得过朗疏容呢?
安静的凉亭里只有几人的呼吸声与清脆的落子声。
碧珺不懂棋,但她可以看出来小侯爷那欠打的表情逐渐消失,整个人严肃起来,眼中漏出几分不可置信,反复确认似的看向燕澜。
不知过了多久,冯元潇就乖乖坐在燕澜身边,聚精会神的盯着棋局。
整个凉亭里只有下棋的两个人最为淡定,不知过了多久,燕澜落下最后一颗白子,将这棋盘最后一个空填满,开口道:“世子棋艺高超让人佩服。”
整张棋盘错综复杂,黑白子遍布。
朗疏容笑了一下,“姑娘才是,若不是因着残局那这谁胜谁负还无法断言,不知姑娘姓甚出自谁家?”
“民女姓燕,说来惭愧,民女并非出自世家,只是这新阳县旁外小村落中的一绣娘罢了,受县主所托来府内同陈娘子一起为县主制作夏衣。”
此言一出,小侯爷的脸顿时精彩起来,“绣娘?”绣娘的棋艺跟朗疏容打个不相上下?再说这绣娘也不是绣娘的模样啊,坐在这里让他们自然而然的便觉着是哪门世家之女。
饶是淡定如朗疏容,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正眼看向燕澜,突然想到了是谁,正是昨日朗文靖遇见的那个人。
一局落,燕澜瞧着天色不早,不再耽搁下去,于是起身同县主说道:“县主,绣房那边还有不少活,我先回去了。”
碧珺笑着点头,冯元潇心情大好,抓了一把桌子上的脆果子便塞进她手里,“快去快去。”
待燕澜走后,冯元潇哼哼哼的冲着小侯爷摆了个鬼脸,瞧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碧珺连忙岔开话题,“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绣娘,瞧着来历不简单,刺绣的手艺比陈娘子都要高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若她不说自己是谁坐在我面前,我还真猜不出来她只是个个布衣百姓。”
小侯爷觉着这把棋赢得实在是没劲,摆弄着空茶盏道:“你从哪弄来的这号人?”话说到一半看向一旁的朗疏容,有些幸灾乐祸道:“朗兄,八斗之才朗世子,整个新阳名门贵女最仰慕的朗疏容,你的棋艺跟碧珺府上的绣娘差不离。”
本以为朗疏容懒得理他,他平日里就喜欢这样说话,朗疏容从来都是不搭腔,冯元潇不好惹,每次都要跟他拌嘴,可谁知朗疏容悠悠道:“我没赢,这局是平局。”
莫说小侯爷惊讶,碧珺都“哦?”了一声,小侯爷看着朗疏容,后者仍旧云淡风轻的赏茶。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终于良心过意不去了,整天一张嘴胡乱说话惹人烦,连朗世子都看不下去了。”冯元潇在一旁趁机攻击小侯爷,见小侯爷没说话,她觉着奇怪,“哎!”
小侯爷如梦初醒,冲着冯元潇道:“嚷嚷什么,搞得像你赢了一样。”
“你!”冯元潇作势就要打他,小侯爷连忙起身躲开,二人终于又是吵了起来。
碧珺笑而不语,捏起一颗果子送进嘴中。
燕澜回到绣房后,一推门瞧着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吓了她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纺织架前的绣娘面色沉重疾步走到燕澜面前,猛地握住燕澜的手,看着惊讶的燕澜道:“燕娘子,那纺织架上的绣图是你做的吗?”
燕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确实是自己做的,于是点头承认,“是我,可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绣娘神情激动起来,“燕娘子,你居然会用那个东西!我是这个绣房里唯一一个会用那个纺织架的人,但也只能排线,你居然能用那个东西缝制绣品,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堆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太厉害了,那东西居然还能做出来绣图。”
“对呀对呀,而且这么大的绣图如果是我们手缝的话至少得两个人呢,燕娘子用这个东西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燕娘子,也教教我吧!”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声音此起彼伏,燕澜头都要晕了连忙叫停,“大家别急,每个人我都教。”
众人听到后纷纷欢呼起来,门口刚进来的陈娘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听到旁边的人的描述后对燕澜更是惊讶,看向燕澜的眼神都灼热了一些。
县主此次真是挖到宝贝了,她现在开始好奇燕澜究竟还会什么她们想不到的东西了。
那边的冯元潇回了府后将今天的事绘声绘色的将给了冯元清听,冯元清同样意外,“燕娘子竟与朗世子打了个平手?还是接了你的残局?”
冯元潇知晓她是个棋痴,让人拿出棋盘来将下午她的残局重新分文不差的摆在了棋盘上给冯元清看,冯元清盯着棋局半晌,几次执子都没落下。
“潇儿,燕娘子下的是哪步?”
冯元潇指着一处道:“这里。”
冯元清当即明白燕澜的用意,饶有兴趣的点头,“不错,确实不错,我瞧了几处都是死局,唯有此处才能险处逢生。”
听到这话,冯元潇都有些拿不准了,她说:“姐姐,你说她真的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旁支吗?”
冯元清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中,“或许旁支之中也有这般仔细养女儿的。”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旁□□也是延州燕家,怎么就做了个绣娘呢?”
谁知冯元清摇头,“做绣娘无妨,只是她嫁给了一个农户,那才叫可惜。”
“为何?”冯元潇不解。
“她这般定然是爹娘照着主母规矩养大的,若是没成婚,哪怕是商籍,也能嫁个不错的人家做个当家主母,碧珺很看好她,完全可以为她指一门不错的亲事。”
冯元清道,只是她们觉着好的,未必是燕澜想要的,她倒是瞧着燕澜宠辱不惊,也不见得会为这个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