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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时钦没有回李家。
他拿走自己的电话卡，把自己的手机和李暮商的手机都放到小区的门卫室里，就搭出租车回公寓了。
公寓楼已经有二三十年楼龄，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几乎喊不亮。
项时钦只得借着微弱的月光从口袋里摸索出大门的钥匙。
正把钥匙插进锁孔，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搭上项时钦的肩膀。
什么东西？！
项时钦下意识打过去，拳头与皮肉相撞，闷沉的，咯得指骨发疼。
“啊。”来人发出一声很短促的痛呼，摁亮了手机，莹莹白光映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
“薛羽，是我。”陈沐疼得呲牙。
“阿沐？你怎么过来了？”
陈沐：“我正好路过这边，所以上来看看你。”
他揉着肩膀，点点眉皱在一起，神色有几分哀怨，似乎真被打疼了。
“抱歉啊，我今晚遇到点事，导致现在有些神经过敏。”项时钦很不好意思。
可以的话，刚才那一拳他是想打在李暮商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上的。
项时钦拽住人，说：“快进来，我给你搽点药酒，不然等下淤青出来了再推药酒就会更疼更难推开了。”
因为这段时间他基本都在李暮商的家里留宿，现在突然要找起东西来，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一顿翻箱倒柜，项时钦总算从抽屉的犄角旮沓里翻出来一瓶棕黄色的跌打药酒。
掀开盖子，浓重呛鼻的酒精味顷刻冲出来，惹得项时钦连打好几个喷嚏。
“忍着点啊。”项时钦在手心上倒了一些药酒，搓热了，再覆上陈沐的肩膀，揉起来。
陈沐没吭声，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他疼得不轻。
“薛羽，你遇到什么很不好的事了吗？说出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陈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项时钦的表情。
他当然不是顺路经过，事实上，宴会刚一结束，他就立马开车来这里了。
本来在楼下见项时钦的家没亮灯，心都凉了半截，不死心上楼，此时真见到人才算是稍微安下心来。
陆采萱说的那些话，陈沐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确信薛羽是异性恋。
如果不是异性恋的话，早在大学的时候薛羽就不可能会跟女生交往，自己也不会因为怕被他鄙夷乃至疏远，而一直都不敢告白，只敢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在宴会上出现的景象又确实令他有一瞬间不知所措了。
虽然因为距离过远，看得并不真切，但那个叫“常易天”的男人显然偏向于接近薛羽，甚至两人交耳说话时的姿态，已然亲近得有些越界了。
陈沐迫切地想弄清楚那个男人是薛羽的什么人，为什么薛羽又会跟他去那种场所。
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缠上了吗？
听见陈沐这么问，项时钦的手一顿，但很快又掩盖了过去，“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解决好了。”
他这次回来，是打算收拾一些衣服，随便找个便宜的青年旅馆住几天，等找到新的出租屋后就搬家，离李暮商远远的，整理好糟乱的思绪。
这像是一场仓促的连夜出逃。
区别只在于，他不是落跑的公主，只是满盘皆输的傻逼，担不起再一次感情拉扯，也担不起再一次相信又被背叛。
“阿沐，我这几天大概会搬家，等在新公寓里安顿下来后再将新住址发给你，你就不要再来这个地方找我了。”项时钦把镇痛膏贴给陈沐贴上，接着就匆匆收拾起要带走的衣物。
原身买的物品大多花哨又不实用，项时钦全部舍弃。
房租是“押一付三”的，那几千块钱的押金他也懒得跟房东扯皮，总之今晚就得走。
陈沐很吃惊地看着他，“等等，是究竟怎么了？”
“得罪人了，我得在那人找过来之前躲起来。”
项时钦都惊讶于自己这次的冷静，果然人是最能够适应环境的生物。
一次背刺是无法接受和难以置信，那第二次就已经心如止水。
其实也正常。
李暮商再怎么厌恶自己的父亲，也跟自己天然地立场对立。
真相信他能为留下自己，而放任邬弘阔入狱属实是自我感觉过分良好。
甚至可说天真了。
不过李暮商做绝也有一点好，项时钦现在直接走也不必担心连累许欢受罪，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先回答我。”
“什么？”项时钦回身看，只见陈沐紧紧抿唇，紧绷着，本来白皙的脸微红。
“你问我什么？我刚才走神了，没注意听。”
陈沐似哽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分激动。
别过脸低声道：“我在陆家的宴会上看见你了，你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我不明白。”
“只是认识的人。”项时钦有点意外，但也只是有点。按陈沐的身份，会出现在那里也正常。
“是怎么认识的，他又为什么要带你出席那种场合？”
“阿沐，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说呢？”
陈沐也不想这么粘人，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好怕，真的好怕会再一次失去薛羽。
面前人不说话，陈沐更是急：“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外边又这么冷，你打算去哪里？要、要去找那个人吗？”
“谁在追着你不放？你自己一个人，没钱没势的，即使现在躲起来那又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吗？最后你不还是要面对？”
所以跟我讲啊，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帮你，我护着你。
所以、所以——
躲起来能改变什么？
项时钦兀地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灰影落在他眉睫。陈沐的质问挑破了最尖锐的现实，他的骨头好像在一瞬间被尽数抽去，颓然得可怕。
“……我不知道。”我能改变什么？
项时钦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接下来能走到哪一步。再找许欢？找常易天？抑或是拜托已经因为自己这事受过伤的陈沐？
项时钦可以再追究下去，可是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
如果那些板上钉钉的证据都可以被人为压下去。
那其实再找什么人、调什么监控，都没有意义了。
已经结束了。
“你不知道什么啊。”陈沐不想听这个，只想确认薛羽跟自己还好吗，会没问题的对吧？只要自己等待，总有一天会选择自己的对吧？
项时钦的手腕被陈沐捏得很紧，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喃喃道：“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靠什么活着了。”
在没重生之前，他的唯一目标就是挣钱，挣越多钱越好，要过上好生活，要功成名就，要应有尽有，成为令所有人艳羡的人上人，把自己受过的白眼、吃过的苦头一并踩在脚底下；而重生之后，他的全部心神只有复仇，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沉湎过去好吗？
不好，项时钦一点都不开心。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够追求什么？
项时钦早就空了心，但一直没有东西重新填满。
“没意义了，如果一切都不能改变的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死了又活回来。”
“倒不如、倒不如……”
陈沐捂住项时钦的嘴巴，眼中尽是凄惶，“别说，薛羽，你不能说那句话。”
你不能说你死了更好。
两个面色惨白的人，此时此刻竟相似得可怕，像两个困在过往的鬼魂。没能走出来，一直被束缚。
“阿沐，我想放弃了。”项时钦捂住脸，肩膀也垮了下去。
“我该放弃了。我报复不回去，并且也没意义。好累，真的好累。”
项时钦在心底跟死去的自己说对不起。真对不起啊，我知道你委屈，但我真查不下去了，请原谅我。
项时钦疼了，宁愿不再追究，也不要再跟李暮商有任何联系。
之前说的话一语成谶，他真的玩不起。
陈沐先是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项时钦在说什么。
“好啊，不查也好。”陈沐想笑，却又硬生生压住了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就当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抓住艳丽的青年，死死地。
“你要搬家对吗，在找到新的落脚点之前就先住我那里吧，我家有足够的客房，小区安保也很完善，不管什么人在找你都不用怕，他们伤害不了你。”
项时钦看向紧紧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手背的青筋隐约浮现。
保护欲过度的表现。
他再一次理解了自己的死亡给周遭人带来的唯有伤痛，遗忘才是正确的选择。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陈沐注意到项时钦的视线，很勉强地收回手，双手交握压抑着。
他掩饰地笑，笑意很淡：“我只是很担心你。”
“薛羽，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是。”
“那就不需要担心会给我添麻烦，我很乐意你来我家住。”
“……谢谢，真心的。”
……
这一晚，李暮商突然一夜之间失去了项时钦的所有音信，遍寻不得。
就好像断线的风筝被风吹走，手中只剩余锋利的风筝线划出的伤口，道道鲜血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