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凝感到不安。
江临霜掌心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分明说着不能让血污沾染自己,掌心的血却流入了泥土中。
好冷啊……再这样下去,根茎就要冻上了。
江临霜血里的灵气很足,所以素凝觉得自己即便被冻上也无所谓。可江临霜的状态明显不对,像是被头上的设定控制了一样。这样失血下去还不知道要有多危险,而且等他清醒过来,要是发现了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会很自责。
虽然那并不是江临霜的责任,但素凝听说,好人都会为了不是自己罪责的事情感到抱歉,那些义正辞严的,往往才是真正恬不知耻的人。
就像丹篱。
可该怎么样才能让江临霜清醒过来呢?
江临霜唇瓣微动,惨白的嘴唇缓缓吐出几个没有声音的字。
“我很……痛苦。”
深负师友,断绝亲朋,坠入深渊斩断亲缘而后生。
从家族的弃子,到家族的噩梦。从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拔剑相向的仇雠。
年少时对新世界百般欣喜,在理想崩落后便会徒生万般苦痛。在苦痛尽处,血与泪与汗都流干,便只剩下无尽空虚。如同拾级向上的终末,发觉山顶只通向深渊。
可身后已经有诸多人在等,于是深埋自我,只握紧霜剑。今夜剑却被抛开了,手里、眼前不知为何,只剩下一盆苍翠的盆栽。
这盆寄托了江临霜情愫而不自知的盆栽,伸长了叶子,伸向江临霜的脸颊……狠狠拍了一巴掌。
一个浅浅的印子留在了临霜仙尊脸上。
临霜仙尊:“……”
狠狠糊了对方一巴掌的素凝,察觉到临霜仙尊陡然变冷的气息,害怕地缩成团。
临霜仙尊的意识慢慢回笼。
十万山脉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从前江家的招式,一招一式都在往他曾经的伤疤上戳,想要以此扰乱他的心神。
他们确实成功了,成功地激怒了临霜仙尊。
临霜仙尊动用大型术法将对方全部围困在校场中后,便提着剑回到了寝殿——既然对方都可以动用多人来和他决斗,他决斗途中回寝殿陪小花睡个觉,没什么不对劲吧?
不过……
临霜仙尊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坨包菜,颇有些哭笑不得。
暂且将手上的伤口冻上——明天决斗还要用血,他懒得再划一剑——临霜仙尊轻轻抚摸着素凝的叶片。
“没事了。”
素凝从包菜里探出一个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临霜仙尊。
然后一片叶子伸得长长的,在对应临霜仙尊头顶的位置轻轻一擦。
那个“虚无”的设定,好像有被擦掉一点?
素凝如果有眼睛,此时就要两眼放光了。毕竟江临霜刚才的状态太吓人,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左擦擦、右擦擦,上擦擦、下擦擦。
江临霜好脾气地站在原地任他擦,在寝殿昏黄的灯光下,一人一花的影子像是皮影戏一般灵动。
随着一股股灵气汇入体内,江临霜轻轻垂下眸子,坦然接受了来自素凝的馈赠。
那些因为战斗的怒血而涌上来的不好情绪,也在素凝的安抚之下散去了。或许……他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也说不定。
“让你为我担心了。”
素凝沉浸于能够将那个可恶的“虚无”擦除的快乐中,叶片拍了拍江临霜的手背当做安慰。
可惜擦了一小半以后,那个设定就不管怎么擦也不掉色了。看来自己擦除是一部分,还是要靠江临霜的经历才行。
“江临霜,你有什么梦想吗?”
素凝很认真地做着梦想考查官,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但在这一刻,他只想让江临霜像自己一样摆脱游戏的束缚,做一个自由的生灵。
在肃穆的气氛中,临霜仙尊坐在案前,怀中抱着素凝看月亮升上天空。
“想抱着你睡。”临霜仙尊道。
“哎呀!我说真的!你流氓!”素凝曾经被丹篱这个恋爱脑科普了点荤话,对人类之间的爱的交流有着深刻的偏见。
“我也未曾对你撒谎。”
临霜仙尊的声音淡淡的,像是远处传来的一阵风,划过素凝的叶子,转瞬间消失不见。
素凝的叶片拍打着临霜仙尊的手背,表达着自己的不高兴,可往上看却发现,江临霜已经像昨晚一样悄然入睡。
狡猾,太狡猾了!
素凝的叶子垂了下来,继续把自己包成包菜的模样,只留下一片叶子轻轻搭在临霜仙尊的手上。
“那就明天再和你商量好了……”
关于想要和江临霜一起逃出仙盟,去过快乐的生活的事情。
你可不能拒绝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劝你走的。素凝在心里哼哼唧唧地想着,消耗过度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疲倦感拉着他进入梦乡。
第二日素凝醒来时,并没能见到临霜仙尊。
好像在天亮前不久,男人便小心地将他放在了窗台上,而后离开了寝殿。
素凝睡醒后茫然地寻找,没能找到临霜仙尊,倒是在寝殿外不远处,见到了一个可恶的人。
巫烯搬了个玉质椅子坐在灵泉池边,朝着门口的素凝打着招呼:“昨晚睡得好吗,素凝?别拿盆底对着我嘛,我很伤心的。”
性格恶劣,性格恶劣!怎么会有性格恶劣这种设定的人啊!
素凝以为昨天没被发现,还小小得意了一把呢。结果完全是被这个人耍了!
素凝狠狠啧了一声:“比进不了寝殿还需要自己累个半死搬椅子的人睡得好多了。”
“哎呀呀,这么牙尖嘴利。”
打嘴仗完全打不过巫烯,素凝气得把叶子拍的啪啪响。不过好在他还是打探清楚了巫烯来寝殿看着他的原因。
“仙尊今天在校场有事情要处理,动静会有点大,如果你还像昨天那样跑出去,难保不会受到影响。”巫烯托着腮,郁闷道,“仙尊可真喜欢你哦,别说小凤凰,连我都有点嫉妒了。”
“谁要那种变态的喜欢啊!”素凝生气地搬着花盆回了窗台上。
“你竟然……”不喜欢仙尊吗?巫烯饶有兴趣地坐起了身,刚要开口和素凝说话,寝殿的门便啪的一声关了起来。
不等巫烯盘问清楚素凝和仙尊是怎么回事,校场那边已经化作了一片血海。
十万山脉的管理层一个不漏地跪在血海中,痛苦却被临霜仙尊勒令着不能发出呻.吟。
稍早一些时候,早起的临霜仙尊去被窝里将这些人一个个揪了出来。
“仙尊,仙尊我们没有参与对您的决斗啊仙尊!我们是冤枉的啊仙尊!”十万山脉的长老们纷纷为自己求情,可惜内容都是大同小异,让人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临霜仙尊一言不发,将那些被折腾了一天的“十万元”们,拎到了长老们的对面:“看清他们的嘴脸,这就是你们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人。”
“十万元”大多数是十万山脉中天赋异禀的青年,为了和仙尊决斗,他们被强迫灌输了诸多禁术,遭受着许多痛苦。如果不是靠着对亲人朋友惊人的意志力,恐怕是难以承受下来的。
“推行魂灯对平凡人的利,我想你们不会不清楚。此番来挑战我,扪心自问,你们有几个人真的是为了魂灯?我没有问过你们,究竟有几个人是我当初点出要送来魂灯的人,但我想,应当不会很多。”临霜仙尊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了青年们的骨膜上。
“看看你们的朋友,在关键时刻,推你们来送死。看看你们的长辈,在你们水深火热时,高枕无忧。就算你们死了,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影响。换个族长,换个仙尊,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会收到影响的只有你们,会牵挂旁人、为之奋斗的你们。”
“这样不对。我登上成为仙尊的路,最初的想法也只是——这样不对。”
“于是我失去了可以信赖的朋友,失去了庇护我的家族,失去了以完整的姓名自称的权利。如果你们还想杀死我,我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你们和当初的我,有什么不同?”
受尽折磨的十万元们,眼底的光早已暗淡了,却没想到一直被视为仇敌的仙尊,会对他们说出“我们都一样”的言论。
或许是因为看清被亲友抛弃、早已无家可归,或许是仙尊的实力实在盛不可及。第一个十万元跪在地上,高昂着头向临霜仙尊道:“阿宁愿抛弃十万山脉身份,前往仙盟侍奉仙尊!只求仙尊杀了此人——他曾经奸杀了我的妹妹!”
他指向十万山脉的一个长老。仙尊的剑震颤着,临霜仙尊却淡淡道:“我允诺你,来日你为妹妹报仇时,我会在旁掠阵,使战斗变得公平。”
关于挑战的邀约与规则,其言辞都被天道所记载,没有逃避的可能。那位十万山脉的长老脸色灰败,颓然坐在地上。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的“十万元”们,余生都再也和这三个字没有关系。
而十万山脉的长老们,由于从前的胡作非为,大多被束缚上了一条死亡的枷锁。心怀鬼胎也好、心灰意冷也罢,但最终全须全尾地走出了仙盟的门。
“欢迎下次再来。”右护法甜美地笑着,恭送仙盟屁滚尿流的贵客。
一只白鸽飞出去,带着右护法的亲笔信,飞向了未知的远方。
“仙尊又收下了一批徒弟,听说这次是因为挑战他而被折服呢。”狐狸眼男人轻轻咳出一口鲜血,语调一如既往温柔,“仙尊的人格魅力一如既往高超,真是让人羡慕呀。”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接过狐狸眼男人手中的帕子,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只是通晓拨弄人心的手段罢了。你先好好躺着,待会伤口又裂开了。”
狐狸眼男人顺势躺下,笑吟吟道:“这么说好吗?他毕竟是你的师尊诶。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仙盟去看看新师弟们,丹篱?”
被心上人叫到名字,丹篱的耳根不着痕迹地红了红。
沉默了片刻,他淡声道:“等找到没有魂飞魄散的素凝,彻底治好你的伤病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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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