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思鸿阁的路上,温柠就想清楚皇后为什么急着要见她了。
她今日入宫,是被皇上抱着进宫门的,消息应该早就传遍了宫里,不止是皇后,怕是宫里的人都想看一看她,奈何没有由头。
陆景阳会帮她说话,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温柠垂着眼睛,心里默默道,这就是被皇上爱护的好处,哪怕只是表现出一点偏爱,下面的人待她便不同了,连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否则,她这点小事根本入不了陆景阳的眼睛。
晚间,洗漱的时候,温柠便觉得腿有些酸胀。
入睡前,小桃特意用热帕子替她交替着敷了会儿,又细细按了一遍才罢。
没想到第二日,双腿还是异常酸软,温柠险些从床上栽下去。
景仁宫请安的事,第一日就折戟成沙,皇后面色不悦,若不是有太医证实,她差点以为温柠是装出来的。
“一个北疆长大的野丫头,居然比京城的姑娘家还娇气,连几步路也走不得,难不成以后还要用轿子抬她来给本宫请安?”
旁边的老嬷嬷道:“左不过三五日,之后看她还能有什么借口。等下回她来,老奴让她在宫门前多等些时候,给娘娘出气。”
皇后面色这才好看些,问道:“荷儿是不是有一阵子没进宫了?”
老嬷嬷点头:“是有几日了,娘娘可是想封姑娘了?”
皇后道:“几日不来,这景仁宫里的笑声都少了。”
老嬷嬷会意:“老奴这就派人去传话。”
这边,思鸿阁里,暖香阵阵。
温柠无暇顾及其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腿上。
早知道会这么酸,她才不管陆景阳,肯定要坐软轿的,眼下还要施力按腿,温柠咬着唇才没叫出声。
可实在太疼了,温柠没忍住,眼一眨,原本悬在眼眶里的泪珠直接滚了下来,两颊鼻尖都泛起了红。
福林原本是替陛下来探视温柠的,这一见直接惊着了。
等知道只是路走多了,福林忍不住拍了拍心口,这温姑娘现在是皇上的心头宝呢,可不能出事。
福林多看了几眼,不禁咋舌感叹,温姑娘这模样,谁瞧着不怜惜,连他看了,都觉得应该放掌心里捧起来,难怪皇上记挂。
下晚,皇上亲临思鸿阁,准备瞧一瞧温柠好些了没。
昨日他没来,眼下得空,皇上把思鸿阁里的布置亲自看了一遍,又让人添了不少好东西。
温柠安安静静地坐着,乖巧得不行,白白净净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等皇上在她旁边坐下,温柠用指尖将茶盏朝前推了推。
这么个小动作,让魏临帝心里无比熨帖,他喝了口茶,问:“茵茵可住得惯?”
温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细密的眼睫跟着垂了下去。
在场之人皆是一个念头——小姑娘这是想家了。
魏临帝看着懂事没说话的温柠,顿时升起几分歉疚之心,劝哄保证道:“茵茵放心,朕保证以后在宫里,没人能欺负你。”
温柠抬眼,黑漆漆的瞳仁定定看过来,将魏临帝看得莫名心虚,生怕小姑娘不信,连忙又找补道:“茵茵知不知道君无戏言,朕说出口的话,绝不作假。”
温柠眨了下眼,像是被说服了。
众人就见小姑娘歪头思考了几息,然后径直从圆凳上跳下来。
全然忘了自己的双腿还酸软着,不能用力,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福林诶呦了一声,赶紧上前扶道:“温姑娘快坐着,要拿什么东西,指使奴才去就行。”
温柠眼睛里又蓄了层泪珠,她撇嘴忍了会儿,才朝素心比划了几下。
不一会儿,她从北疆带来的几个箱子就被搬了过来。
温柠咬着唇慢吞吞地走过去,埋头挨个找了起来。
魏临帝看得心疼极了,恨不得让人把东西全都拿出来,让温柠一一过目,不过那箱子里有大半是镇北将军夫妇的遗物,让旁人动了不好。
魏临帝只能耐下性子等着,不一会儿见小姑娘抱起一把短柄匕首。
身后的宫人俱是一惊,几乎立刻就要上前拦人,被皇上抬手压住了,不过各个紧张不已,生怕突生事端。
温柠恍若未觉,又慢吞吞地走回来,在落针可闻的气氛里,把匕首塞给了魏临帝。
魏临帝一眼就瞧出了这把短柄匕首不是大恒的产物,是北疆域外玉嵫国的东西,玉嵫国盛产宝石,刀柄上一连镶嵌了七颗,招摇不已,刀身却漆黑油亮,泛着玄色的暗光。
魏临帝握在手中试了下,刀身沉重如铁,锋刃吹发即断,除了宝石有些硌手外,确实是件上佳的武器。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嫌宝石太繁复招摇,但魏临帝喜好如此,尤爱。
他心里一喜,故意问道:“这是茵茵送给朕的吗?”
温柠乖巧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一旁,素心和小桃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们还不知道姑娘能开口了,若不是顾忌着皇上在,这会儿已经惊呼起来了。
但即便没有喊出声,表情也是藏不住的,魏临帝顿觉心满意足。
最后,陪着温柠用了顿晚膳才慢悠悠地走人。
当晚,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流水似地往思鸿阁里送。
太医令亲自来了一趟,阵仗可比早上大了不少。
除了看腿,还细细给温柠把了一回脉,捏着胡子道:“姑娘忧思过重,气血两亏,需得温养。”
温柠点点头,她清楚自己身子如何,之后能养回来就行。
歇了三日,温柠的腿酸总算缓解了。
太医请完平安脉,特意道:“姑娘已经好全,明日便能随意走动了。”
这太医是皇后的人,一听便是暗示她明日去景仁宫请安的,温柠没理。
一直到景仁宫那边按奈不住,先来人请,温柠才过去。
等到了景仁宫,温柠却没能进到殿内。
殿里出来一个老嬷嬷,拦着她道:“娘娘等姑娘等得乏了,小憩会儿,劳烦姑娘等上片刻。”
温柠点点头,毫不意外。
她在风口站了会儿,盘算着什么时候晕比较好。
她现在的身子又虚又弱,今日在风口站一站,一定会病倒,都不用等到明早。
这场大病逃不掉,若非她这一世心智坚韧,早该在进宫的当天就爆发出来了,如今只差一个诱因。
温柠没打算站多久,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她觉得差不多可以倒了的时候,肩上蓦然一沉,温柠只觉身上一暖,手忙脚乱地扒拉住,才发现是件大氅。
她有些困难地拔开领口,刚一抬眼,便看到了陆景阳。
对方穿了件黑金色的常服,大氅想必就是他的:“怎么站在这儿?”
温柠没吭声。
她表情不太好,陆景阳坏她的事,再迟半刻钟,她戏就能演完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若不是凑巧,她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了。
陆景阳没等到回答,自上往下打量温柠,小姑娘一整个都被罩在大氅里,纤细的身子像是撑不住大氅的重量,摇摇晃晃,稍不留神就要晕过去。
因为受了风,两颊和鼻尖都透着一层薄红,连揪着领口的手指也是,只是唇上毫无血色。
不用温柠说,陆景阳也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见,宫里那些公主皇子来请安,在殿外等上半个时辰是常事。
这不过是景仁宫惯常教训人的手段,他之前一概不管,哪怕对方跪到晕过去,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只是刚才,他远远看到温柠站在阶上,身形纤细,像株脆弱的幼苗,风吹一吹就会被折断,于是不知从哪升起几分怜悯之心。
陆景阳不打算插手景仁宫的事,但既然已经管了,他不可能把温柠留在这儿。
下一刻便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宫女见着人,先是一惊,然后纷纷低头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内殿,皇后的声音传了出来:“皇儿来了?”
这声音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小憩。
等温柠跟着陆景阳进去,皇后表情先是一喜,然后立刻落了下来。
温柠视若无睹,倒是在看到皇后身边坐着的人时,视线微微滞了下,是个熟人。
——封家的封玉荷,上辈子皇后亲挑的太子妃。
前世,魏临帝病重,群臣打着冲喜的名头催太子娶亲。
她知道这件事时反应平平,毕竟太子殿下迟迟不娶亲,群臣催过不止一次了。
那时东宫只有她一人,外人以为太子是偏爱她才一直不纳正妃,其实陆景阳纯粹是天性凉薄,冷心无情,根本没有喜爱的姑娘,又不想有人插手东宫事宜。
偶尔温柠都怀疑陆景阳是不是为了堵朝臣的嘴,才答应大哥庇护她的,毕竟东宫若是一个人没有更为离谱。
成婚当日,陆景阳连洞房都未进,就直接去了魏临帝塌前侍疾,而后一个月,封家在朝中盘踞多年的势力被悉数拔除,一连十数人入诏狱。
谁能想到太子爷连自己的婚事都能利用,群臣没想到,封家也没想到。
当时,封玉荷因为成婚当日独守空房心里有气,又不敢对太子发作,便想法子找她麻烦,不过她院子有陆景阳的暗卫守着,封玉荷连她面都没有见着。
之后,封家陆续出事,封玉荷就没心思找她了。
温柠死前,听人说太子妃疯了。
不过,温柠也没亲眼见过对方疯了的样子,说不定前世送走她的那碗毒药就是封玉荷下的。
毕竟狗急跳墙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温柠视线往陆景阳身上转了一圈,心道原来这么早,皇后就开始撮合两人了。
这会儿陆景阳多大,十七?
那也不算早。
温柠略一游神,皇后已经略带不耐地对她说完了话,正吩咐嬷嬷送她回去。
“今日温姑娘就先回去,明日本宫再与你说话。”
温柠心道,哪能等到明日,今晚我就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