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门口驻守的侍卫立刻涌上来要拖开她。
沈星晚不肯放弃这一线希望,用尽全力,叩响门扉。
就在侍卫们呼喝着要捉住她手臂时,巨大门扇竟缓缓开启,快步走出一个干练管事来。
那管事挥手使了个眼色,屏退侍卫,朝沈星晚客气拱手道:“沈小姐,有失远迎,失礼了,您请进。”
沈星晚松开铜环,有些赧然,分明是自己失礼了,未递拜帖如此贸然前来。
可眼下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她抿唇,点点头,跟在那管事身后跨进府门。
由那管事一路引着,穿过回廊去往一处园子。
那许是府里其中一处花园,亭台轩榭掩映在各色花草中,中央一池锦鲤畅游其间,远远望见一抹玄色身影立在池边,正闲睨着池中的游鱼。
管事作揖,静默地退下了。
沈星晚站在那里,下意识捏住自己的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燕景焕指尖轻捻,撒尽手中的鱼食,任鱼儿争抢作一团,唇畔微扬,回首看向沈星晚。
小姑娘跑的匆忙,衣衫单薄,发髻微散,些许垂落的乌黑发丝黏腻在微汗的白腻颈项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缓缓转身,就那么看了她一会儿。
直到她脖颈耳根都红到仿佛要滴血,才终是开了口。
“不是有事找我么,还不过来?”
沈星晚咬唇,心一横,迈步走了过去。
燕景焕负手而立,高大身材逆着光线在地上投印出一片阴影。
他看见她缓缓走近,纤细的影子渐渐融进他影子的轮廓里。
他望着地上的影子,随口问她:“说说罢,找我作什么?”
沈星晚垂首,绞着自己的衣角,先前那些勇气仿佛全熄火了,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她面上烧的作疼,想打退堂鼓,可一想起父母兄长危在旦夕,又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良久,她呐呐地开口,声如蚊吟:“那个...你从前说,想娶我的,还作数么?”
燕景焕闻言抬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半晌笑了一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宫中已下旨为你和三皇子赐婚了。”
他挑眉,凌厉眉眼直视着她的眼睛,“难道沈小姐,没接到圣旨么?”
“接到了。”
沈星晚攥紧双手,急切道:“但我拒接了。”
燕景焕怔了一瞬,但转瞬间便恢复如常。
他微微眯起眼睛,眸中浮起薄怒,嗤笑一声,“抗旨是诛九族的死罪。”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你一个将死之人。”
一颗心入坠深渊。
沈星晚霎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
是了,他燕景焕是天之骄子,是最强胜的大燕国嫡出皇次子,被派往下辖国魏国摄政。
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在他年少初到魏国时随手帮过他几次,惹的少年倾心表白于她。
她那时对他并无情愫,断然拒绝了他的示爱。
如今,青涩少年早已长成城府高深,手握实权的摄政王,哪里还会将从前的那些傻话当真呢。
沈星晚心灰意冷,颓然垂下头去。
“是我冒昧了。”
她福身见礼,“告辞。”
强忍住不溢出哭腔,沈星晚匆匆转身往外走去。
“你又打算去找谁?”
身后传来燕景焕压抑地质问。
沈星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找谁都好,总归得想法子,不劳摄政王费心,打扰了。”
说罢,她加快了脚步,可还没走几步,却被人攉住手臂一把拽了回来。
燕景焕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过来,另一手钳制住她后颈迫使她看向自己。
天鹅般白皙纤细的脖颈陷在他宽厚大掌之中,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嫁给我,你会后悔么?”
他眸中墨色翻涌,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看进她心底。
沈星晚心下一松,登时雾了眸子泌出泪来,滑落脸颊。
“告诉我。”他指腹不自觉地摩挲过她柔嫩的后颈肌肤。
沈星晚颤栗瑟缩一瞬,燕景焕看在眼里,眸色清明了几分,卸了手上的力道,“我不愿勉强。”
“不后悔!”
沈星晚伸手攀住他的臂膀,恳切地望着他,“我不后悔。”
风乍起,拂动落英缤纷。
少女泪眼婆娑,柔软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儿,红着鼻尖,倔强小兽一般,紧紧拽着救命稻草。
春寒料峭,小姑娘单薄衣衫被风吹的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身形,瑟缩着微微发抖。
燕景焕默默良久,终是抬手解下自己的玄狐披风,旋腕一抖,拢在了她身上。
沈星晚错愕抬头,只见他已然柔了神色,替她系好了披风系带。
那玄狐披风华贵至极,风毛出的极好,尚带着他身上的余温和他独有的冷松香味,直烘的她面上发烧,忍不住挣了一下。
燕景焕捉住她的手,握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眼下再想反悔,可不能了。”
沈星晚想起他前世与三皇子为敌时的种种狠厉行径,不敢再动,只得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牵着她去了一处厢房。
他命人为她重梳发髻,又传了备马车,自己则闲坐在她身侧的太师椅上,安静望着菱花镜中的她。
沈星晚避不开他的视线,只得垂下头去,任丫鬟们梳妆。
“王爷。”
管事轻轻走进来,刚要说什么,瞥见沈星晚又闭了嘴。
“无妨,说罢。”燕景焕托腮,眼神仍留在沈星晚身上。
管事垂眸轻声报道:“捉了一个暗卫,似乎是...跟踪着沈小姐来的,已经审问过,是太后那边的人。”
沈星晚霎时绷紧了身子,忍不住抬眸去看燕景焕的反应。
燕景焕眼皮子也没抬,淡淡地,“杀了,不必来回。”
“是。”
管事垂首应声而去。
沈星晚怔在那,切实感受到了刺骨寒意。
生杀予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他勾唇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畔,取过丫鬟手中的金簪,亲自簪进她发间。
“害怕了?”
沈星晚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有种错觉令她觉着,她若一个回答不合他心意,那支金簪便会直接扎进她脑袋里去。
“走罢。”
燕景焕拉起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沈星晚从未同他这般亲密过,甚至在今日之前,她都没同他说上过几句话,突然这样亲近,她实在是不习惯。
肉若无骨的掌心泌出细密的汗珠儿,直到坐上他的马车一路行至皇宫他都不曾松手。
沈星晚曾几次想要抽出手来擦擦汗,可燕景焕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丝毫不肯放手,久而久之,她也只得随他去了。
先前一直不敢问他,燕景焕也不曾同她说话。
这都快要走到养心殿了,沈星晚惊觉他是要带自己去面圣。
细想下来,他也从未答应过会帮她。
还一直捉着她的手不放,莫非是要捉拿她去伏法?!
细思恐极,沈星晚登时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一步。
燕景焕回首瞧见她瞪着自己,不知在气恼些什么,略显无奈,继而伸手揽过她的腰肢。
沈星晚登时挣扎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你做什么?!”
“别闹。”
燕景焕圈紧她的腰肢,覆在她耳畔低语:“不想死的话,拿出你毕生演技,好好配合我。”
“......”
温热鼻息拂过她耳根,痒痒的。
他大抵不是要捉拿她去伏诛。
沈星晚这样想着,努力按捺下突突直跳的心脏,安静如鸡地任他揽着,被他用暗劲推着走向养心殿。
经过通传,沈星晚进殿拜伏在龙案前,“臣女沈星晚,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御座上皇帝身着明黄常服,约莫五十出头的模样,瘦的很,眼窝深陷一脸病容,止不住咳嗽了一阵才开口,“你就是沈氏,朕正要拿你,你可知罪?”
皇帝虽长久缠绵病榻,可迫人威压不减,一句话重若千斤,压的沈星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燕景焕站着行罢礼,坦然道:“星晚与我,情投意合,已定了终身,所以才会求皇上收回成命,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冷哼一声,炯烁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视而过。
“朕怎么,从未听你提及。”
燕景焕垂眸,面不改色。
“从前只是我心悦星晚,本欲徐徐图之,怎料皇上忽然错点鸳鸯,我也只好如实相告了。”
皇上眯眼,看向沈星晚,“你怎么说?”
沈星晚伏首,“臣女心悦王爷,非君不嫁。”
皇上冷笑,“这么说,倒成了朕的错了?”
“臣女不敢。”
皇帝起身,俯睨着沈星晚,语气森然,“木已成舟,朕乃天子,岂有朝令夕改,收回成命的道理。”
他看向燕景焕,“即便你是燕国派遣的摄政王,也不可如此意气用事藐视魏国皇权,视朕于无物!”
“来人。”皇上低喝道:“命内务府为三皇子和沈星晚备婚,如若有人敢抵抗,格杀勿论。”
“是。”
郭大总管尖着嗓子应下,瞥了沈星晚一眼,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欲往外走。
燕景焕踏上御阶,走到皇帝身侧,郑重行礼,轻声道:“我可以保小皇子。”
皇上瞳孔震颤,当即猛烈咳嗽了起来,郭大总管闻声赶紧跑过来替皇上拍背顺气。
皇上好容易平息了咳嗽,抬头望向燕景焕,眸中神色几番变幻,仿佛在探究他的心思。
燕景焕拱手,“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长远,皇上这样爱重小皇子,小皇子必然前途坦荡。”
沈星晚心中惊诧不已,她经历过前世九龙夺嫡,自然知道这位小皇子指的是谁。
如今皇帝其实并非属意三皇子魏子麟继承大统,否则魏子麟和太后也不必费劲心机想要争取沈氏的支持,为夺嫡积蓄力量了。
皇帝心底想要传位给白月光淑妃之子,十四皇子魏子辉。
奈何淑妃出身低微,并无强势母族,刚生下小皇子没多久便被后宫之争迫害致死。
皇帝心爱小皇子,好生庇护着才养到九岁,如今缠绵病榻,皇子们皆蠢蠢欲动,皇上广招名医延命,都是想强撑到小皇子长大成人继位。
否则,若他撒手人寰,小皇子必然会被如狼似虎的兄长们屠戮残杀。
可近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显然时日无多,根本撑不到小皇子成年。
所以他才答应了太后及皇贵妃的提议,赐婚沈氏给三皇子。
他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但太后应承他,日后会让小皇子去封地,做个富贵闲散王爷。
他本不再抱什么奢望,可小皇子若是能得燕景焕庇护,倒令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帝心难测,皇上沉默不语,似乎在慎重思考可行性。
考虑良久,皇帝蓦然开口:“朕......”
“太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