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村位于溧城郊外数里,春风一阵一场暖,冰雪消融后,道旁树木逐渐覆上鲜亮的春意,马蹄踏过的碎石土路,长出了幼绿的草苗。
戚延心情很好,一手握缰绳,一手勾着景姒的手按在她腹前,十指交扣,握紧,松开,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咱们好久没有一块儿骑马外出了。”
“上一次还是大半年前,等日后局势安定,我一定会常常抽出时间陪你四处游玩的。”
“姒儿,你说好不好?”
阳光正好,景姒靠进男人怀里昏昏欲睡,对他的话只有敷衍地“嗯”了几声,被他张口咬住耳朵,虎牙在她的耳骨上轻轻研磨,让她痛得直抽气,瞬间便清醒了。
她把他的手捞起来,两排银牙咬住他的大拇指,让他也痛上一痛。
戚延胸腔震动发出闷笑,任她咬了会儿,等她咬累了,五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头后转,俯身亲吻她的双唇。
“王爷……看路……”景姒把手搭在炙铁一般的手臂上,气息不畅地提醒。
到了地方,戚延先下马,展臂把景姒抱下去,屈涴渝的马车停候在村口,见了他们迎上来:“你们倒是好兴致,骑马过来,一路上赏花赏草的,想来有趣,可怜我待在马车里怪闷的,看不到什么景色。”
戚延道:“皇嫂这是怪我们来迟了,这便向皇嫂赔罪。”
屈涴渝来到近前,看到戚延的装束,双眉一挑。
“难怪来得慢,想来是出门前花时间仔细打扮了,二郎,常穿黑白二色,难得这样出挑的颜色,当真是俊美无双呀。”
戚延把这赞美全盘收下,十分得意,若有身后尾巴,只怕要翘到天上。
景姒在他俩身边,满腔怨气快要冲破天际。
这身衣物,是她给他搭配的,准确来说是他非要她来挑出门的衣裳,她蹲在两口大箱子跟前,一眼看见了最底下那件,屈涴渝织的襦袄。
把那香兰色的襦袄递给他,他立即穿上,披着满背墨发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天气渐暖,这襦袄再不穿,今年便穿不上了,这个颜色很衬我,姒儿你的眼光真好”,她看得难受,垂头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木兰色织锦宽袖外袍,亲自为他整理了丹秫领边,露出对襟襦袄的领子,好让屈涴渝一眼见了便能认出来。
屈涴渝果然发现了,并且很是满意,和戚延言语传情,景姒暗自冷笑,在戚延过来拉她时握着袖子转身,先他们一步走进村庄。
为了避免惊扰村民,三人轻装简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景姒闷头往前,时而踢开几颗石子,时而撒腿跑上一段,总要与两人拉开几步距离,戚延觉得心痒,想去握住景姒的手把她抓回来,但不好叫皇嫂一个人走在后面,只能唤她:“慢些走,看路,别摔跤了。”
“二郎在给你大哥的家书里提了几次景姑娘,字里行间,是毫不克制的喜爱,去年,你向父皇提出要做主自己的婚事,娶一位平民女子,我和你大哥皆是震惊。”屈涴渝见戚延穿上她绣的衣裳,虽然未必是故意为之,看他的模样,只怕忘了这衣裳出自她手,但他还是觉得愉悦,主动开口道。
戚延轻笑,一刻不离景姒的背影,眸光比初春的清风还要和煦。
屈涴渝道:“她的性子,倒是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小意温柔的,能够好好照顾你的女子。”
“我觉得姒儿就很好。”
“好是好,只是她的性情,来日到了樊京,要与众人处好关系,更重要的,讨得父皇母后的喜爱,二郎,你那时可有得疲累了。”
戚延的双目中流转睥睨众生的华光,自信飒爽笑道:“旁人怎么想都无妨,她活在我的羽翼之下,一辈子不改变又何妨,我自有能力护佑她一世顺心。”
屈涴渝侧眸望向他,心中泛起数层涟漪。
从小,她就知道她是要嫁入戚家的,不是戚鄞,就是戚延。小时候戚延一句玩闹中的戏语“长大后我要娶涴渝姐姐”,她记到了现在。
长久以来,她一直把戚延视作弟弟,他也把她视作尊敬仰慕的姐姐,她怎么可以嫁给一位弟弟呢?自然是秉节持重,温柔沉稳的戚鄞更为合宜。
其实她私心里希望,自己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被所有人捧着,戚鄞对她不太热切,让她产生征服的**,而戚延,她知道,即便她嫁给他大哥,和他也不会生份,反而,会成为他心里永远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他会在给戚鄞的家书里问候一句涴渝姐姐安好,会在外出打仗时记得她爱吃南方的荔枝,派部下摘下几筐新鲜的,千里迢迢送到她面前,听说她在樊京住不安稳,费心请来陇西有名的厨娘,为她做地道的家乡菜。
听闻戚延爱上一位女子,她那时有些隐晦的醋意,但也为他开心。
她下意识认为,戚延那样纵情恣意的个性,他看中的女子,一定要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做小伏低,像奴婢一样伺候他,没想到,景姒比他更任性,反倒要他来百般哄慰。
屈涴渝心情复杂,看着戚延迈开长腿逮住景姒,握肩捂手把她往回拐,絮絮叨叨:“往这边走,你没看见前面是深山野林,你这小身板,是想进去喂了野猪么!手也冰得很,叫你多穿一件披风也不听,仔细冻着,快来叫我捂热些。”
景姒抽抽鼻子,自己也觉得冷,便不拒绝戚延做这个暖手炉了。
他们走进另一条小路,路旁漫山遍野的杨树,风一吹,一团团杨絮飘飞,起初只有一些细小的绒毛,越往路中央,杨絮越多,几乎遮挡视野,看不清前路。
屈涴渝的脸色变得很差,用帕子掩住口鼻,不多时原地站定,难以呼吸地弯下腰来。
戚延这才想起,屈涴渝先天患着哮喘,从前发过两次病,十分凶险,平日里注意着,避免站在春日的杨柳树下,此时被飘飞的杨絮引出喘病。
他放开景姒的手,“姒儿,你看见山路尽头有几乎人家么?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是了,皇嫂身体不适,我先把她背过去找神医。”
说罢去了屈涴渝面前,问一句状况如何,面色凝重地弯腰背人,快步离开这条山路。
景姒独自一人站在遮天蔽日的杨絮间,冷风一阵阵吹着,满眼纯白,恍然不似人间之景。
她没有哮喘,站在这儿,只是略微有些呼吸困难,她站着不动,按住酸涩的胸口。
恍惚间身边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有人出现在她面前,一张年轻的脸在杨絮间逐渐显形,狭长的眼睛像两潭清透的泉水。
“他对你不算太坏,你还是要走么?”
长孙荇从连裕到溧城,一直跟着她和戚延,他本就是杀手,只要不对戚延动手,隐匿行踪不难。
景姒知道他的存在,在连裕那天晚上,她对他说的计划,便是说动戚延把她留在溧城,等戚延的人离开,长孙荇伺机把她劫走,死遁逃生。但她被戚延牢牢看管着,只有在这个杨絮漫天的时刻,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想走。我的命捏在他手上,他对我是好是坏,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我只能受着,若我何时惹恼了他,他想杀我,不过略一抬手的事儿。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长孙荇只是看着她,她担心他反悔,挤出几滴眼泪,愁容哀戚:“少侠若是不想遵守约定,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回到那魔头身边,认命了,那把匕首我已经还给你了,是否救我,全凭你的良心,我,只能暗自祈求,这天上地下唯一能救我出火坑的人,是个信守承诺,心存良善的好人。”
“我没有要反悔。”
“你别哭。”长孙荇抬手,勾起两指,似乎想为她擦掉一滴泪,还没碰上她的脸却是身形一动,消失在漫天杨絮中。
在他消失后,景姒眼泪哒哒地见到了山路那头,折返回来找她的戚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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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