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拐个弯,穿过林荫道,来到耿家。
刘江先下车,打开车门:“淑琴,到了。”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脑袋钻出,小心打量一番,才怀着忐忑的心情下车。
耿志诚推着轮椅在窗前,面无表情瞧着刘江挽着个漂亮姑娘,有说有笑往里走。
那姑娘红衣蓝裤腰板挺拔,生机勃勃的像春天里的太阳。
有人嫌弃太刺眼,唰地拉上窗帘。
刘江带着张淑琴跨进大门,四处张望下,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伯母肯定接到任务去实地考察啦,没事,咱俩先坐。”张淑琴被拉到沙发上坐下。
“我去看看有没有留饭,你先喝茶。”
张淑琴抱着茶杯小幅度点头。
“哇,不愧是耿大佬的住所,跟电视剧里一样!”
林朵朵今天特意请假了,蹲在意识海里左顾右盼,连见到70年代的老暖瓶都欢呼,十足没见过世面小老百姓做派。
张淑琴不解:“朵朵,你没见过沙发?”
“那能一样吗!”林朵朵振振有词:“这可是耿大佬家的沙发!与众不同的!”
张淑琴不知道年代剧现在在年轻人中多受欢迎,只是不明觉厉的点头,任由外孙女在意识海里大呼小叫。
周围梭巡了一圈,其实对70年代只知道个皮毛的林朵朵满意极了:“挺好挺好,家庭不错,我姥也是嫁入豪门了哈,要是今天能见到耿峥嵘,那可真是够本儿了!”
张淑琴忍不住问:“耿志诚他爸,到底做什么的?”从昨晚知道耿峥嵘起,朵朵就莫名亢奋,一会说她嫁入豪门,一会噼里啪啦敲键盘,嘻嘻哈哈又愁又乐,还说她好有运气,来的正是时候,赶上耿家又一次腾飞的黄金期,她是啥也没听懂。
“反正你就知道人家对国家有很大贡献就行了。”林朵朵不打算多说。
这孩子。
张淑琴只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突然楼上传来砰的重物倒地声。
很大的巨响,吓了朵朵和张淑琴一跳。
“天呀,刘江奶奶上哪整饭菜去了,不会现割麦子现磨面吧~”林朵朵无厘头瞎贫。
张淑琴担忧地朝楼上望望,小声叫刘江,无人应答,想起耿志诚的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犹犹豫豫踏上台阶。
林朵朵:这行为就挺女主的。
鬼使神差推开正确的房门,眼前一幕让张淑琴心都揪紧了:半辈子没见只存活在记忆里的爽朗青年,被轮椅压着腿狼狈趴在地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周身阴郁的气质让人心惊。
“耿志诚!”
她急忙奔过去想扶起他。
“滚!”
断腿的耿志诚推她一个踉跄。
“谁让你进来的!”
张淑琴忙不迭道歉:“对不住,我以为你摔着了,急着进来看......”
“呵,”耿志诚冷笑,周正的脸微微扭曲:“现在你看见了,一个废人,一个残废,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张淑琴猛摇头。
耿志诚不再理她,奋力用手支撑地面,想依靠自己站起来,可惜事与愿违,无论怎么努力,结局都是跌倒在地上。
“让我帮你吧.....”
“我说了,滚!”
张淑琴被他吼得不敢动弹。
林朵朵又抓狂的在那边猛跺地板。
这时刘江急匆匆奔上楼,瞧见这一幕立刻跑去扶起张淑琴,还指责耿志诚:“志诚哥,你干嘛呀!人家淑琴好心,你怎么还吼人呢!”
“为了享受条件嫁残疾之前就该想到后果。”
“志诚哥!”
“不是吗?她不是被你和妈哄来伺候我的?
刘江沉默。
耿志诚爬不起来索性就趴着,他不看任何人,只说:“江江,你让她走吧,S省户口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犯不着搭上一辈子跟残疾人,你去给妈打电话,别造孽了,别作践.....好姑娘。”
最后三个字轻不可闻,刘江没有听见。
她问:“志诚哥,你说什么?”
没人应声,他说了什么,只有脸贴着的地板知道。
刘江还想再劝,奈何她志诚哥根本不听,想联合着张淑琴一起把人抬起来,倔强的男人死死脸朝地不肯让她们近身......
“志诚哥,你别闹了!”刘江急的想哭,就在她想撒手不干,先去给伯母打电话时,张淑琴上前,一言不发握住她志诚哥的膀子,硬生生扳成正面朝上,然后扶起轮椅,扛筐一样把人放上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林朵朵使劲拍手:“对,就得治治他,劳动标兵容不下矫情!”
这耿爷爷跟谁俩呢!
刘江颤颤巍巍:“淑琴,淑琴!你力气好大!”
“生产队扛筐练的。”张淑琴说,她上辈子照顾路陈照顾出经验,知道这时候不能掰扯,越掰扯越乱套,就得直接上手,凭力气镇压。
反正论嘴皮子她永远比不过这些人。
刘江赞美:“果然劳动的人最厉害了!”
张淑琴抿嘴笑。
朵朵:哈哈你们快看看耿爷爷吧,生无可恋了都。
张淑琴瞬间清醒,忐忑不安地揪住裤腿,通常这时候,路陈会破口大骂,什么话脏骂什么,有时候还侮辱张淑琴,说她一辈子就是贱骨头,赶都赶不走.....
还好耿志诚虽然腿断了,人还是原来那个人,被张淑琴拎着毫无尊严地放轮椅上,也只是吃了一惊,继而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
虽然微微颤抖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事。
刘江噗嗤一笑:“可算有治你的人了。”
她隐隐抱怨:“淑琴,你不知道,志诚哥实在太难搞了,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想扶着他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躺在床上,理都不理人!张阿姨前天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这下可好,三天没和我们讲话了!”
总比把气都撒在家里人身上强,张淑琴心里的天平早偏了,下意识说:“他就是心里不舒坦,想发泄,这是自卑的表现呢。”
上辈子林朵朵天天叨叨她姥爷自卑。
刘江惊愕,这话她可不敢说!偏头去看耿志诚,只见发小哥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身在迷局中不自知,如今被戳破了心事,尴尬的要命,连发火都忘了,她本就是个爽朗的人,忍了忍终究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哈哈哈,淑琴,你可真是一针见血,连自卑都知道!”
柳海琳正巧回到家,听见楼上欢快的笑声,惊奇地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张阿姨在茶几上摘菜叶,闻言也高兴道:“谁知道呢,江江领着那姑娘来啦,在楼上和志诚见面,我听着三个人谈的好的不得了,一直笑。”
“是吗?”柳海琳欣慰极了,连忙嘱咐张阿姨:“晚饭烧那个大黄鱼,人家家里靠海的,喜欢吃海鲜。”
“晓得了。”
柳海琳又忙忙乱乱了一阵,上楼换个衣服,她丈夫耿峥嵘也回来了。
夫妻俩见面还挺诧异,柳海琳问:“你不是有事?怎么今天回家来?”
耿峥嵘虎着脸不说话,坐在卧室软椅上解领口扣子。
半晌,他问:“耿志诚今天又闹了?”
“你想问结婚证领没领就直接问呗!”柳海琳没好气:“江江把人接来了,我把后续工作托付给春梅急匆匆往家赶也没赶上,等会饭桌上你态度好点啊,别吓着人家孩子!”
耿峥嵘哼了一声。
“听见没有呀!”
“你说说你们搞的什么事情!”
柳海琳眼圈红了:“我知道很自私......可是,老耿,等咱俩死了,志诚怎么办,他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又没了一条腿,你让他怎么办......”
耿峥嵘长叹一口气,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我光明磊落几十年,就是生活最艰苦的时候,也不肯做亏心事,老来老来,为了儿子,竟然!嗨!”他颓然道:“对那个孩子好一点,别委屈人家。”
“用你说!”
晚饭时分,张淑琴见到了耿家夫妇。
柳海琳极亲切,使劲给张淑琴夹菜:“吃呀,叫淑琴是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爱吃什么告诉张阿姨,都给你做!”
张淑琴拘谨地接过,只好意思扒边上的米饭吃。
耿峥嵘也和蔼地询问:“小张啊,家里几口人?”
赶紧放下碗筷:“四口人,爸妈还有大哥。”
“嗯,挺不错的,哥哥现在做什么?”
“去当兵了。”
柳海琳夸:“淑琴身体好,她哥哥应该也长得高大,小伙子穿上军装该有多精神。”
张淑琴笑,她哥确实长得精神。
刘江舀一勺子汤喝,插口道:“淑琴不光身体好,还是劳动标兵,上过表彰大会,还领奖呢!”
“是吗。”耿峥嵘来了精神,很感兴趣地问:“前些日子,我有机会会见铸工车间的先进班组,还有油田钻井队的女子井班,都是吃大苦,耐大劳的各行各业杰出代表,当时我的心里就非常感慨,国家的建设,不就需要这些踏实肯干的人么!我看淑琴也是女中豪杰,你主要负责哪些方面?”
张淑琴不好意思:“我就是负责抬筐,建大坝是技术活,我可不会整。”
“欸,众人分工不同,关键是工作的态度,我看小张你做的很不错。”
第一次在饭桌上得了这么多夸的年轻姑娘红着脸低下头,桌子另一边,她的未来丈夫却冷不防嗤笑一声。
偌大的房间里非常突兀。
“怎么,耿志诚你有什么话说?”
青年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吃下去,才在轮椅上似笑非笑:“我能有什么意见,爸你一贯光辉伟大正确,我作为家里的废物,敢有什么意见?”
“志诚!”
“志诚哥!你说什么呢!
耿峥嵘很镇定:“你们别拦着他,让他说,我倒听听还有什么牢骚。”
张淑琴从没见过父子俩这样暗潮汹涌的争锋,她觉得,这比自己爹直接抄起灶房烧火棍迎头就打还可怕......可惜林朵朵忍不住困意下线休息了,不然这姑娘准会大叫,耿大佬气场无敌,隔着年代都觉得气场两米八,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隔着餐桌,耿志诚不自觉摸到大腿下空荡荡的裤管,挺直腰背脸色惨白:“没有牢骚,只是看不惯你和我妈没话找话,没夸硬夸,我们在吃饭还是开表彰大会?爸你的那些大道理,这位,呵,这位没上过学的张淑琴同志,真的听懂了吗。”
刘江说:“志诚哥,你太过分了!”
柳海琳瞪了儿子一眼,强撑起笑脸对张淑琴说:“淑琴,别理他,他被我惯坏了,嘴上不饶人也不服输的。”
“不,柳海琳你不要给他找补,”耿峥嵘稳稳当当地说,饱经阅历的双眼直视着耿志诚:“你认为我在讲大道理,我不这么认为,我相信小张也不这么认为,道理之所以显得空泛,是因为其自身的正确性不容置疑,小张,你觉得,叔叔在讲大道理吗?”
面对好几双眼睛,张淑琴局促道:“我没有文化,说不好......”
“没关系,”耿志诚鼓励她:“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我觉得叔叔没有在说大道理,”张淑琴心一横,想到后来望海村富裕的日子和沿海旅游的盛况,声音越来越坚定:“大坝是我们一筐一筐土建出来的,为了挡海潮,生产队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干,就为了以后更好,这叫,这叫,”她学着后世新闻里的话:“这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们在建设未来美好的明天!”
刘江鼓掌:“说得真好!淑琴我对你刮目相看!”
她看向耿峥嵘:“伯父,志诚哥就是门缝里看人,仗着自己高中学历欺负淑琴,您看看,淑琴的话多有水平,我一时半会是讲不出来的!”
柳海琳也笑看丈夫,耿峥嵘赞赏地道:“确实很有水平。”
他对若有所思的耿志诚道:“今天爸爸不和你吹胡子瞪眼的争吵,但是,志诚,爸爸希望你明白,爸爸妈妈心痛你的腿,不是你肆意耍脾气的借口,更不是伤害无辜女孩的借口,一味沉溺痛苦是懦夫的表现,你要做耿家第一个懦夫吗!”
“现在,给小张道歉。”
张淑琴慌乱地摆手:“不,不用道歉......”她真的很惶恐,从来没想过,说出她没文化的事实,是可以收到道歉的,上辈子,路家的每个人,让她相信,文盲就是文盲,做得再多,始终低人一头,得不到尊重。
耿志诚僵坐在轮椅上,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柳海琳不忍心,求助看向刘江。
刘江观察腌笃鲜里有几块猪蹄,发现太少,笋倒是很多。
半晌,青年沉默着驱动轮椅,转身走了。
耿峥嵘一声叹息。
饭后,柳海琳不让张淑琴收拾,赶她去休息。
“坐车多累呀,快去喝点水,让张阿姨给你泡杯花茶。”
刘江笑嘻嘻挽住张淑琴胳膊:“我带你参观参观吧。”
“对对对,江江你带淑琴到处看看,认认房间。”
刘江拉着张淑琴,从楼上走到楼下,她本以为有些东西农村没有她还需要费些口舌解释,没想到张淑琴似乎很熟悉,有时候她还没介绍,张淑琴自然的就用起来了。
她乐观想,说不定淑琴天生是耿家的媳妇,看看人家在这里生活的多如鱼得水呀!
张淑琴倒是没多想,也没啥唯恐被拆穿的烦恼,她随着刘江,一边谈笑,一边推开左手边的房门,被里面的陈设所震撼:书,四面墙全是书,红书架上堆着书,办公桌上堆着书,连那小小的黄绿色沙发,扶手边也是书。
“这些,都是耿叔叔的吗?”
“
是全家共用的。刘江跟在她后面,探头瞧瞧被资料和书本遮盖的严实的办公椅,眨眨眼:“天呐,这里还是这样乱,淑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每次来,看到伯父伯母在这张办公桌后面,总是会想,他们不会被纸张淹没吧,人都掉到书堆里去了!”
张淑琴羡慕:“真好,我就没看过几本书。”
“这书房也是你的,以后慢慢看。”
张淑琴心里热热的,下定决心要赶快认字,走到书架前,发现许多照片,被考究的相框保存着,贴心亲切地放在书架二层上。
里面的人,有的着黑袍,戴眼镜,有的穿西装,梳着光亮可鉴的油头,有男有女,全部精神饱满,目光睿智,言笑晏晏地望着镜头。其中一位女士尤其引人注目,身穿白色连衣裙,手提珍珠小包,挽着女伴的胳膊,在异国建筑前留影。
“这是国外......”
“咦,淑琴你真的很有见识,”刘江凑近,开口:“没错,这是志诚哥的姑姑和她的好朋友,她们去搭远洋轮回国,临走前照的纪念照。”
她捧起照片,满脸怀念:阿姨是我的启蒙老师呢,可惜,我们都没有走约定的好道路,那时候,我说想当钢琴家,群先姐想继承父志当医生,阿姨还鼓励我们......”
“群先姐?”
“啊!”刘江回神,暗骂自己这张破嘴,连忙转移话题:“没谁,邻居家的姐姐而已!快看,这是志诚哥的叔叔,他当时读大一,英俊吧,都说志诚哥和他像呢!像不像?”
“嗯,很像。”
刘江偷偷舒口气,她差点做了毁灭耿家的罪人。
群先姐和志诚哥已经不可能了,何必说出来给张淑琴添堵呢。
即使这样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绞尽脑汁想逗张淑琴开心,左顾右盼发现张照片:“哈哈哈,淑琴你快看,还有志诚哥的照片呢,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
她指着正中那张,上面耿峥嵘和柳海琳尚且年轻,没有历经世事的沧桑,眉目舒朗地微笑着,而在他们中间,小小耿志诚脚扎马步,手握钢枪,歪戴儿童帽,正学孙悟空亮相呢。
扑哧,张淑琴也禁不住笑了。
没想到公社书记口中最靠谱的耿志诚同志,还有这一面呢。
“志诚哥最会装样了,”刘江笑个不停:“最最能装蒜就是他,明明一起淘气,他就是好孩子,还是好榜样,我可是不服气,结果我妈还说志诚多招人喜欢啊,你跟人家学学,给我气死了。”
她八卦:“淑琴,在你们村,他表现怎么样啊?”
张淑琴老实巴交:“公社书记说他有头脑,肯干活,是好苗子,村里人也都说他好。”
“哼,我就知道,那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我......我就觉得他是个好同志。”
“呦,好同志~”
刘江推推搡搡的闹了一会,突然说:“淑琴,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你也看到了,志诚哥从小就被惯着,大少爷脾气,以前还好,现在受了伤,戾气越来越重,你不用理他,有事告诉伯父伯母,就是我,也会帮助你的。”
“嗯,我知道了,刘江同志。”
刘江露齿一笑:“叫我江江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嗯,江.....江。”
“你说话声音真好听。”刘江笑眯眯起身:“好啦,我也得回家啦,要我送你回房间吗?”
舍不得书房里这些书,张淑琴摇头。
“好吧,那不要看太晚了哦。”
寂静的夜里,张淑琴在耿家的书房中,一本一本摸过书架上的藏书,她不太认识上面的字,但是,她也由衷的感到欣喜。
一种富足的快乐。
”什么时候,我能所有的字都看懂呢?”
小心翼翼拿起一本,张淑琴突然发现,这本书里大部分是图,字,只有图片下简单几行。
“我学会拼音了,说不定,能看?”
试探着翻到底,竟然,真的有书本,里面很多很多的图,很少很少的字!
她能看!
喜孜孜地抱着书,张淑琴想找找书房里有没有字典,虽然,耿家可能根本就没有.....
啪嗒,房门开了。
坐着轮椅的耿志诚和张淑琴打个照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淑琴傻愣愣抱着书:“看书.....”
完了,他会笑话她没上过学,是文盲。
出乎意料,耿志诚很平静,歪头从张淑琴指缝里读书名:“戏剧工艺美术图谱......你喜欢艺术?”
“啊?”张淑琴飞快低头看书名——看不懂,拨浪鼓摇头:“不喜欢。”
啥是艺术?
耿志诚几不可查笑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继续笑的念头立刻板起脸,又凶:“不喜欢你拿着它做什么,当板砖用?”
这姑娘力大无穷,说不定真有可能。
张淑琴老老实实:“全是图,我能看。”
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望,简直可以直接对准脸拍助学公益片。
耿志诚噎了一下啊,突然心软了。
张淑琴等着耿志诚又说她,结果人家沉默了一瞬,突然说:“今天,对不起。”
“啊?”
“我说,对不起。”
“哦,没,没关系。”张淑琴不熟练的回答。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张淑琴低头盯自己的脚尖,两条辫子垂下来,灯光下闪闪发亮,难得耿志诚没有恶语相向,她不禁想,是不是他终于接受她帮助他呢......
耿志诚说:“明天,让人送你走吧。”
她猛抬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耿志诚坚硬似铁:“这里不是你该来地方,我希望你认清这点。”
看着对方要哭,他又补充:“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或者,我现在有资格嫌弃谁,只是,你现在不懂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等你懂了,走也走不掉了。”
”不是,你就是嫌弃我!“
”我没有。”
“你就有!”张淑琴带着哭腔:“我都说亲说给你了,我,我来帮助你,我心疼你,想让你好,你为什么赶我走!”
耿志诚很头疼,他发现,鸡同鸭架,对牛弹琴......
张淑琴还在抽噎,她连带着上辈子的一起哭,越想越委屈:“我没有图你城里的条件,我就只是一门心思对人好,为什么谁都嫌弃我,怎么都嫌弃我,对人好都有错么,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错了。”耿志诚紧张得要命,生怕把爸妈引来,更加说不清:“我不赶你走,我错了,行吗?”
“不赶我走?”
“不赶,不赶。”
“呜呜,好,好,我不哭了,呜,呜呜.......”
耿志诚心中暗骂刘江,都是她给自己找的麻烦,他掏出手绢,示意张淑琴擦擦泪,趁着张淑琴擦脸,他转移话题道:“这本书不好,全是线条画没意思,我给你推荐一本,保证比这本好看怎么样?”
张淑琴果然被吸引,小花猫仰脸:“什么书?”
“诺,这本,中国美术史,全是图,色彩鲜艳还好看。”
张淑琴接过,翻开,果然,比起上一本,这本五颜六色,精彩多了,虽然文字多了一点,但看起来更有趣,她开心极了,忘了耿志诚的凶,冲人家道谢:“谢谢你,这本书真好!”
咳咳,耿志诚不自在道:“嗯,喜欢就行。”
他安抚住了张淑琴,自觉不能操之过急,于是退而求其次:“你看,我都给你推荐书了,明天听我的行不行?”
“什么?”
轮椅上的青年循循善诱:“我不赶你,你就安心住下,但是,明天妈要领你出门领结婚证,你就说不想去,记得没?”
张淑琴是没文化不是傻,反问:“为什么?不领结婚证不是夫妻呀!”
耿志诚硬着头皮说:“哪有刚认识就结婚的!国家不提倡!你看过电影没有,进步的男青年和女青年,都是先了解个半年,不,一年才谈婚论嫁!我爸妈不懂,咱俩作为上过表彰大会的模范不能不懂!听见没有,先了解,再领证!”
张淑琴本能觉得不对劲,先不说村里相完亲就结婚的有的是,就是论先进,她也觉得耿峥嵘和柳海琳比眼前这人进步多了。
不过耿志诚是需要照顾的,她就让步道:“好吧,不领就不领。”
以为忽悠成功的耿志诚欣喜道:“很好。”还拿书给张淑琴:“看吧,看书吧。”
张淑琴略感无语地接过,正想问耿志诚有没有字典,谁知对方又嘴欠道:“你认字吗?不会连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吧,十个数会不会数?”
正巧被赶着上线的林朵朵听个正着。
林朵朵:......
张淑琴不安:“朵,朵朵啊......”
“啊啊啊啊啊,哪里来的臭屁男,气死我了,竟敢看不起妇女,耿爷爷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