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玲,晓玲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杨晓玲停下收拾东西的手:“行啊,说吧,我听着呢。”
路陈在她后面长了几次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杨晓玲哼笑:“我打量你也没嗑唠。”
时至今日,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死了心。
是,她杨晓玲嘴厉害,但她心不坏啊。一开始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对着路陈他妈和路陈他弟,杨晓玲觉得自己使出了毕生忍功,他妈不让吃饱,一家人吃饭跟抢似的,多了没有少了不续,她都没掀桌子,表面维持了个平和,饿了自己私下里买零嘴儿吃,他弟爱占小便宜,自已也是做足了大嫂的样子,只当做见面礼东西没少送。回娘家时她哥还笑话她,说当了新媳妇真是不一样,学会低眉顺眼了!谁知道这家人是欺软怕硬到极致,看她忍让,不但把所有活都堆她身上,饭桌上她说句话婆婆都要使脸子,再后来,路陈的工资他们也惦记上,她和路陈的小家,每个月不但负担全家的开销,连生活费都快没了!
路陈当时表现的很稀罕她,她就以为两人一条心,义无反顾出来帮他对付难缠老婆婆,给自己揽上更难缠的名声,路陈在私底下感激的不行,搂着她说天下只有赵晓玲一个向着他的人了,等他们有了孩子,早晚要搬出去,建立自己真正的小家。
可笑她竟然信了。
大概一个男人在那里说自己有多么多么悲惨,女人就容易上头——这世上傻女人太多了。
“过会我哥借车拉咱俩去离婚,你收拾好证件,别忘了。”
利索收拾个小包袱,杨晓玲发现,自己结婚后的东西真是少的可怜,新衣服竟然没添过几件,最好的还是当闺女时的那件红衬衫,她娘特意给她买布找裁缝做的。
她拎起来给路陈看:“瞧瞧,我就这么一件好衣裳,你妈说我瞎花钱,路陈,我瞎花钱了吗?”
路陈还是那样,蔫吧的让人生气:“我妈就那么一说......晓玲,别离婚好不好?”
“我发现件事哈路陈。”杨晓玲这会沉静的要命,一点坏脾气的迹象都没有:“你是不是谁对你好,你就对谁不好啊,呵呵,我现在才想明白,你就那种,那种,”她想了半天,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窝囊废?也不是,窝囊废比你还强,你比窝囊废还不如。”
她哥见识多,曾经给她们几个小的讲故事,就讲到这种人:“有的人啊,你们可记住,千万不能对他太好,为什么呢,因为这种人他欺软怕硬!你对他又踢又打,骂他啐他,他反而对你亲;你对他露个笑脸,好说话,他立刻心里就轻视起来了,因为别人就这么对他,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几个小的说:“啊,那也太窝囊了吧,怎么分不清好赖啊!”
赵大哥挨个摸摸脑袋:“因为他自己没本事,心里又想有本事,总受气,时间长了就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了。他觉得人家对他和颜悦色是因为跟他一样没本事,所以可以随便欺负。”
“太没出息了,我以后要离这种人远远的!”
路陈强笑着:“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杨晓玲满不在乎:“你往我脸上扇巴掌的劲头呢?来,再扇一下我还高看你。”
“你别无理取闹!”
路陈被戳了痛处。
杨晓玲叠起衬衫,塞小包袱里,不准备跟他废话。夫妻情分早在那个早晨荡然无存了,杨晓玲忘不了周围人的神情,她的亲戚们当然满脸担心,可是邻居的看笑话,陈翠花的称心如意,小姐妹们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从此以后深深刻在了心里,她杨晓玲丢不起这个人。
然后这人打完了她还妄想接她回去过日子,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大哥早就计划好了,帮她跟路家断干净,然后兄妹几个,去深圳打拼去。
“小妹,你放心,离婚不是啥丢人事,去了南边,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杨晓玲想,好不好的另说,窝囊废可是再也不要了。
“你就一点余地不留?”
路陈看杨晓玲吵都不跟他吵,知道对方是动了真格儿,急的扯住包袱:“你就这么恨我,咱俩是自由恋爱,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在这个家有多难,我妈只疼路星,我怎么办!”
他长得斯文,不得不说还是有点本钱的,不然不会有两个女人栽在这里,昏暗房间里,他戴着眼镜,低垂下头,颓丧的要命:“你都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工作需要体面,我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工作,你怨我打你,我也怨我自己,有的东西太少,想要的又太多。”
杨晓玲就喜欢这种调调,不由的有点心软:“你......”
她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冷不防瞧见窗边有个黑影,立刻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除了陈翠花,还有谁呢,杨晓玲心里厌恶极了,吞了苍蝇般恶心。从结婚开始,那个小窗就成了路家最热闹的地方,她的婆婆,经常就透过那窗,像个阴冷潮湿的蛇,窥伺她的一举一动。有次她正换衣服,无意转头,被那紧紧挤压的老脸吓得失声尖叫,陈翠花反而倒打一耙,饭桌上抹泪说儿媳妇嫌弃她。路陈当然向着他妈,而小叔子,呵,不来偷看她就不错了。
满腔柔情生生被压回去,杨晓玲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我是没辙了。”
“喏,你妈在那里看着呢,我可没工夫陪你俩唱大戏。”
路陈脸色难看地转头,只见他妈真的半蹲着在窗外,没料到两个人都发现她,慌慌张张往后倒,差点没摔个屁股蹲。
路陈头一次没去扶。
他只是执拗的说:“我本来可以考上大学的,都是家里的环境害了我。晓玲,求你,我保证,我明年还报名,肯定录取,到时候我们去大城市,你不是做梦都想去大城市吗!”
杨晓玲可怜的看着他:“我是喜欢,但我可以自己去。”
“你怎么去!你只是个没文化的村姑,去了怎么立足!”
“没文化我可以学。”杨晓玲稳稳的,一点不发怒:“我今天才算看明白你啊路陈,原来你仗着读过几年书,心里是看不起我杨晓玲啊,那正好,我也告诉你,就算我没文化,不用几年我肯定混得比你有出息,你等着瞧。”
嗓子眼里发痒,杨晓玲觉得自己想哭,但是她告诉自己忍住,就当自己眼瞎。
好在她有疼她爱她的娘家人,有心疼她的好大哥,她什么都不怕。
“我没瞧不起你。”
路陈这么说,但是他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说明,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杨晓玲没文化也接收到这层意思,她觉得自己不稀罕了:“随便你想啥,反正你快点把证件拿出来,一会跟我去办离婚。”
“我不去。”
路陈突然耍起了无赖,抱着手臂坐炕沿边,仿佛吃定了杨晓玲舍不得。
杨晓玲随他,反正等会他就知道厉害。
陈翠花在院子里热锅上的蚂蚁转磨磨,路星正好回家,被陈翠花一把拽住:“咋办,你嫂子要和你哥办离婚!”
路星一哆嗦:“嫂子回来了?”
他也不敢像往常去小窗看,只敢伸头悄悄往路陈卧室瞄,显然还心有余悸。
当时嫂子的菜刀可真的往脑壳上砍啊!
“星啊,你去劝劝呗!”陈翠花焦急,这要真离婚了,她的名声就彻底在村里毁了:“你就说不至于离婚,你给嫂子认错了,咱还是一家人!”
“凭啥啊!”
陈翠花想打他一下,心疼没打。
门口有轰隆隆汽车声,车门开了一个高大的青年跳下来,进门就扬声说:“小妹,他家人欺负你没,大哥来了!”
路星抱头鼠窜:“是赵老大!”陈翠花也不敢吱声。
里屋赵晓玲大声说:“他们不敢,大哥你快进来吧,路陈拖着我不让走!”
“反了他了!”
赵大哥大步流星穿过院子,进门就抡拳头:“路家小子,撒开手,前几天揍你没揍过瘾是吧!”
当初那一巴掌让赵家人彻底暴怒,赵大哥上去就拎着路陈开揍,拳拳到肉,虎虎生风,还是张建业怕出事呵止了。后来到底咽不下这口气,赵老大召集了几个本家弟弟妹妹,逮住路陈拖到隐蔽处揍了一顿,还威胁他不许声张,否则见面就打。
积威犹在,路陈不甘不愿放手,哀求:“大哥,别让晓玲跟我离婚,离婚多丢人,她回娘家也没脸啊。”
“呸,我爹妈不知道多疼晓玲,别整没用的,赶紧拿上证件,跟我走,今天必须离婚!”
路陈心里发怵,再不敢多话,磨磨蹭蹭走到书桌,从抽屉里拿出本小说,取出夹着的结婚证。
杨晓玲瞧见是谈恋爱时候两人经常读的那本,一时愁肠百结,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路陈捧着结婚证,希冀的看着兄妹俩。
赵大哥单手拿走结婚证,另一只手搂住小妹:“好晓玲,咱听话别哭,你就被这小子骗了,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么,大哥认识真正有学问有出息的大学生,到时候给你介绍,都比这个好,想谈几个谈几个。”
杨晓玲破涕为笑。
“路陈,杨晓玲,确定离婚了是吧。”
“是。”
“......是。”
印章盖上,原结婚证收走,换成离婚证。
赵大哥翻开看了看,把路陈的扔给他,自己妹子的妥帖放兜里,跟开车的打个招呼,头也不回拉着杨晓玲上车走了。
“赵哥,这回去哪里发展啊?”
“带我妹妹上深圳闯闯。”赵大哥咧嘴一笑。
赵晓玲坐在汽车上,村道总是让车很颠簸,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深圳,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但跟着大哥去哪都没关系,她也不是很害怕。
大哥给她关上车窗:“尘土大,裹上你的头巾,咋啦,舍不得啊?”
赵晓玲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他也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