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福玲拾着茅草:“淑琴嫁过去也不来个信儿。”
刚才门口村里一队小闺女扛着锄头路过,打头的姑娘扎两个辫子,让她想起,还有个姑娘嫁到s省去了。
张葛望老实巴交蹲那喂鸡:“人生地不熟的她托谁捎信儿,字儿也不会写。”
“再说了,没事多好,出事写信来不够闹腾的。”
费福玲眼一瞪:“那万一生孩子呢!不得告诉咱俩啊!”
”是嚎,咋回事,咋不来个信儿呢?“
夫妻俩闷不作声低头劳作一会,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怕的东西:
“你说......”
费福玲欲言又止。
张葛望与她对视一眼,沧桑的老眼更显沧桑。
“不,不能吧......”
”咋不能......受伤的地方也没准.......”
费福玲恶狠狠地:“我说大城市来的咋看上张淑琴,不挑个本地媳妇,好话说了一箩筐,在这等着咱呢!不行,我找书记说理去!”
“你干啥!你找建业哥干啥,不嫌丢人啊!”
“那他当初赌咒发质的说孩子嫁大城市好,那耿志诚是个抢险英雄,咱才把张淑琴嫁过去,要不你说嫁给老路家,就在一个村,我走几步就招呼回来了!”
费福玲看着满院子的活很狂躁。
儿子不是个东西,女儿更是赔钱货!
“不行,这事得从长计议。”张葛望经过建业哥的多年熏陶显然深沉很多:“咱也不知道啥情况,万一大城市要孩子晚呢?咱两眼一摸黑,说不定淑琴早生了孩子,咱还不知道呐!”
“那你说咋办!”
张葛望搓搓手:“去一趟路费太贵了哈.......我求建业哥,给亲家写封信,问问情况啥的,正好咱两家老人没见过面儿,也沟通沟通感情。”
“给你能的,人家稀罕跟你沟通。”
“你懂个屁!”张葛望老谋深算道:“我早打听了,女婿的爹,对就叫耿峥嵘那个,了不得!响当当的人物,来咱望海村全县领导都得坐小车来握手!咱把关系处好了,等自强转业回来,给安排个好工作,指望咱俩,嘿,送礼都不知道送给谁去!”
“我管张自强死活,不是爱跑吗,滚了就别回来!”
“你看你说气话不是。”
费福玲气哼哼扔掉茅草,转身拎大扫帚赶鸡,赶着赶着闷声问:“真能给安排工作啊?”
“那可不,安排个比小路陈好八百倍的,扬眉吐气么!”
费福玲这才眉开眼笑,她就看不惯那个陈翠花,以前要结亲捏着鼻子忍了,现在两家见面跟乌眼鸡似的,她张开毒嘴一天骂三遍,惹的路陈那小瘟鸡成天绕着她家门口走,陈翠花不就仗着大儿子念过书工作好吗,等她家自强找个城里的工作,羡慕不死陈翠花。
陈翠花此时正在家里气的脸铁青:“赵晓玲,老婆婆下地,你躺炕上睡懒觉?”
赵晓玲大中午穿件碎花背心躺被窝里,头发睡成鸡窝,半点不着急:“咋啦妈,家里两个壮劳力,还不够你嚯嚯啊,我反正是干完自己活回来躺的,告到公社书记那里我也是有理有据!”
“书都读狗肚子里了,整点文雅词儿都对付你婆婆是吧?”
“那可不,读书让人增长智慧嘛。”赵晓玲混不吝,懒洋洋趴枕头上道:“书里告诉了,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谁欺负我,谁就是敌人!”
陈翠花眼冒金星:“你管老婆婆叫敌人?!”
“诶呀妈我也不想啊,可有些人太欺负人啦。”赵晓玲坐起来,掰着指头数:“上个月,我根本没见着路陈工资!我问他,我说路陈,你工资呢?他哭唧唧半天才敢吐口,说让妈拿去了。我说不可能!妈咋能拿年轻人的血汗钱啊,这都建小家了,都拿走还活不活了?路陈就说了,这个弟弟要结婚,就这还不够呢!诶呦我的天,老话讲了,端走饭碗骂娘,狗没狗碗上炕,这都要断我活路了,老婆婆还挑理呐,嫌我叫她敌人啦,以后弟媳妇进门我是不是得头顶着尿盆跪床边伺侯啊,赶紧分家得了!”
“你这话就难听,我啥时候都拿走,这不是路星结婚缺钱,我先借点。”
赵晓玲冷笑:“路星挺能结啊,月月工资都要。”
她站炕上,居高临下:“妈,我把话说明了吧,以后路陈工资不可能给你们,以前的就当分家费,弟弟受宠多就多出力,我们就只出这些钱,咱桥归桥路归路,路陈也是你儿子,你也高抬贵手,多少疼疼他,别把偏心做这么绝。”
陈翠花鼓着眼和她对视,这小个子漂亮媳妇长的娇小,心可不小,性格泼辣敢说,不是陈翠花装装狠,卖卖痴就能拿捏的。
一言不发,陈翠花出去了。
赵晓玲哼笑,一骨碌滚被窝里,接着睡。
路星外边溜达回来,看见他妈在灶台前哭。
“妈,咋地啦?”
陈翠花垂泪,用套袖抹抹:“没事,烟灰大,迷眼睛啦。”
这个借口实在蹩脚,没品三流电视剧现在都不说这种台词了,可路星就能接受,还很快意识到此话重点:“嫂子又给你气受了?”
要不人家是受宠小儿子呢,陈翠花得了鼓励,豆大的眼泪往灶台上滴:“你嫂子实在是不讲理,我就去问问中午想吃啥,她就躺炕上爱搭不理的,也怪我多嘴,说当人家啊媳妇不能这么懒,说出去不好听,你嫂子就不干了,站炕上嗷嗷的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路星怒,但还保存理智:“那你别理她就行了,赵家人嘴都坏,我哥也是的,偏娶这家人的闺女......”
”谁说不是呢。“陈翠花悲悲戚戚:“要是给他娶张家那个,任打任骂的多好啊,能干活,也不随她妈泼妇,你哥哥挣得钱肯定给你结婚用,妈给你整个新房,新被卧,买通红又喜庆的......”
路陈再次意识到重点:“她说我哥的钱不给我结婚用?!”
陈翠花垂头:“是啊,叉着腰骂我呢,说以后钱都自己留着,一个子儿都不给......”
“反了她了!”路星拍案而起,满脸戾气:“我哥的钱,我妈管着,她算老几,当我老路家家了!”
这回母亲滴落在灶台上的泪痕彻底点燃儿子的怒火,路星膀大腰圆的呼喝着进屋找赵晓玲算账,陈翠花在后面拉着,劝着,做尽了好母亲该做的,可惜其中表演成分过多,尚未达不到以情动人的效果。
于是路星顺利到达嫂子卧室:“赵晓玲,你给我起来!”
赵晓玲一个枕头扔他脸上:“我穿着背心呢,你狗娘养的直眉瞪眼四腿进来,眼珠子不想要了是吧!”
路星想起赵老大的狠戾,退缩了一瞬,奈何到手的钱飞了,任谁都理智不了:“赵晓玲,你是不是欺负我妈了?!”
“呵,老妖精,告状去了是吧。”赵晓玲披上衣服,瞅着陈翠花笑。
”你叫谁老妖精呢!“
”我叫你妈,咋啦,你不服气啊,找你亲爹告状去啊!”
赵晓玲手往东一指,谁都知道啥意思。
陈翠花捂脸嗷嗷哭。
路星上了头,仗着男人劲大,伸手扯赵晓玲,赵晓玲小小一个抵不住,被他生生从炕上甩到地下,胳膊肘子着地,磕出好大一片青。
“路星,你敢拽我!”
路星露出独属于男人那种很恶心的笑,摩拳擦掌:“我还打你呢!”
背后递来一根鸡毛掸,鸡毛油亮,杆子有中指粗......
午炊时分,路家歇斯底里的女人叫喊彻底打破宁静。
乡亲们迅速聚集。
陈翠花这回是真哭叫:“杀人啦,杀人啦,赵家的女儿杀人啦!”
她一路奔到门口,可惜门口全是人,没个人想让开,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跑到沤粪堆后面躲着......
有人嗤笑:“陈翠花,你傻啦。”
这时路星从屋里跑出来,白胖脸上三道血痕,满口嚷嚷:“疯女人,这是疯女人,快人路陈把人领走,我家不要了,不要了!”
见血可就严重了,有村民赶紧去叫张建业。
路星也想跑,可惜也被堵着路,着急道:“快让开啊,疯了,都疯了,又啥好看的,快让我走!”
乡亲们说:“路小二也太怂了吧,平时看你和你妈人五人六的,赵晓玲把你妈吓得喊成那样?跟野猫子似的,瘆人!”
路星崩溃:“哪是我妈啊,喊得是我嫂子!”
众人不信。
其实路星没骗人,那声凄厉的喊叫确实是赵晓玲。
她被打得直不起身,本来就不是受气的性格,激愤之下发出悲鸣,也不怕痛了,迎头顶着抽打站起来,既不躲藏,也不回家找哥哥,闷头奔到灶房,拎起菜刀找回来对着小叔子劈头就砍,幸亏路星吓得一蹲才没闹出人命,娘两个手拉手相扶着逃出卧室,留下赵晓玲化身杀神,双手握菜刀把满屋砸个稀烂。
“就是个母夜叉,亏她长的小巧,都被她骗了!”
话音未落,人群发出惊呼,路星惊恐回头,发现他”小巧“的嫂子,披头散发,上衣敞着怀,那菜刀仿佛长了眼,随着主人喘得粗气刀刃一抖一抖.......
“嫂,嫂子......”
赵晓玲一言不发,狠走几步直冲他脑门而来。
这回乡亲们动了,走出几个人从后面抱住:“晓玲,晓玲不值当!叫你哥哥来,为这家人背上官司可不值当!”
“是啊,想想你爹你妈,最疼你了,嫂子,快叫赵亮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赵晓玲只直勾勾盯着路星和陈翠花,仿若夺命厉鬼。
吓得本来想偷溜的母子俩一动不敢动。
“大队书记来了!”
人群分开,张建业几步走过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指着陈翠花:“你就作吧,把儿女算计死了,你就舒服了!”
陈翠花不敢说话。
张建业走到赵晓玲面前:“晓玲啊,我是建业叔,好孩子,把刀放下,我给你找你爹去,今天这事必须有个说法,叔给你做主,听话啊?”
赵晓玲眼神有了焦距:“建业叔?”
“啊,晓玲,是叔,听话把刀放下吧。”
菜刀咣当掉地上,有个大嫂趁机给踢远远的,众人七手八脚给赵晓玲披衣服,拢头发。
赵晓玲恍恍惚惚的:“建业叔,你来了?”
“对呀,你看大队书记都来了,放心吧。”
姑娘突然爆发出嚎哭,手一撒,奔着大门口跑:“爹,妈,我要回家!”
没有人拦她,这个姑娘哭的震天响,完全不顾自己袒胸漏怀,头发乱如杂草,她在长长的村道上跑着,揭露着,任谁都知道她受了委屈,遭了罪。
“路家欺负人,不让儿媳妇有活路!”
“进门就搜刮工资,娘偏帮着小儿子,进门把大儿子搜个精光!”
“不让吃饱饭,钱都拿走,裤兜缝都舔干净。”
“小叔子当二流子,下流货色,还帮着婆婆打嫂子!”
陈翠花白着脸,惶急的解释:“书记,你听她瞎胡说!”
张建业敲敲被菜刀剁掉一角的桌子:“你等着跟赵家人说吧,呵,人家那脾气,够你喝一壶的。”
他眯着眼看夕阳:“做人别做太绝了,幸亏淑琴那丫头没嫁你家,真是,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