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猜来猜去,谁能猜得到宋书聿竟然是想要把自己的脚给拆掉,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这要求,陈嘉瑜还是头一次听到。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辈子的那个温良静淑的母亲。
她就是一个完美符合了这个时代女性的优良传统的小脚女人,平日里若非必要,她从不轻易出门去,在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同一株柔软的藤蔓,依附着丈夫而生。
陈嘉瑜小的时候曾经试着撺掇她出门,因为他感觉一个人如果长时间被关在家里,那她的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小,长此以往,精神上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可是真等她无奈妥协,然后出了家门,陈嘉瑜才知道——
原来她不是不愿意出门,而是根本没办法出门。
因为她的脚是那么的小,走个路都需要迈着那样轻而柔的步子,要是多走上那么一会儿,脚上就是钻心的疼,像是踩在刀片上一样,骨头的缝隙里都被填满了疼痛。
他永远都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裹脚当做流行美而一直传到现在,难道一双健康正常的脚比不上一双畸形而扭曲的怪东西吗?
但这里,还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陈嘉瑜没办法改变他母亲的想法,正如他母亲也同样没办法改变他一样。
这个宋书聿倒是难得……
不过她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
被问到这个问题,宋书聿显然有些愤愤。
她说:“今个儿你应该也听到武馆里那些人是怎么称呼我了吧?”
“他们不是叫你大小姐吗?”陈嘉瑜心里奇怪,不知道这个称呼跟她现在的想法又有什么关系。
而宋书聿突然把脸色一变,摆出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滑稽。
然后,她说:“小丫头片子长得不错,瞧她那白嫩嫩的小脸蛋,一笑啊,都快给老子的魂勾没了……就是屁股扁了点,奶/子也小了点,旁得倒还好,多亏了底下那三寸金莲,你瞧,她那走起路来一扭三晃的样子……啧啧啧……说得老子真是心痒痒……”
她学起人来真是惟妙惟肖的,陈嘉瑜恍惚间都感觉自己眼前真的坐了一个满脸淫/笑的猥琐汉子。
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他转头看去,发现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而霍临显然也是把刚才的那番话给听了个全,弄得这会儿脸都有点红了,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羞的,还是觉得尴尬。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口无遮拦……”
宋书聿脸色阴沉着,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自打我到了武馆,那帮孙子表面上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大小姐,背地里却一个个都这副狗样子,真是够恶心的!反正那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出去以后,往后用到脚的时候多着呢,我总不能还这样跑不能跑跳不能跳吧?”
陈嘉瑜笑了笑,赞同道:“说得也是。”
宋书聿道:“那你还在这发什么愣啊,帮我再找几个大夫嘛,不就是掰个骨头,有什么难的!”
陈嘉瑜说:“别急,你先等一下。”
他转头出了门,闭上眼,就开始在心里喊茉莉的名字。
十几秒后,他的脑海中便出现了茉莉的声音:“您有什么事吗?”
“帮我看看我之前扫货的时候有没有买修复液之类的东西,稍微快点。”
“好的,您稍等。”
片刻安静。
很快,茉莉就再次出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让陈嘉瑜顿时精神大振。
他这次直接去找了专门为人接骨的老师傅,也先问了对方这件事的可行性,确定那老师傅能做到之后,他转头便把这消息告诉了宋书聿。
而宋书聿十分迫切,恨不得马上就能让那老师傅到她跟前来。
“你想好了?”陈嘉瑜问:“你要是确定的话,估摸着得再养一段日子了,毕竟你的脚早就已经成了型,哪怕恢复,也不会完全跟没裹脚之前一样。”
“那大不了我就在这边多住一段日子咯。”宋书聿很认真地点头。
这件事竟然也就这么确认下来了。
…
严格来讲,答应帮忙请个大夫,然后把人给真的请过来了,这后头就基本没陈嘉瑜什么事儿了。
但是他却莫名想到了和眼前这位宋姑娘,曾经是同样处境的母亲……
这就真是帮人帮到底了。
他偷偷把自己扫货时买的修复液给拿出来,然后揣进了怀里。
那东西原本是提供给黑市里那些个角斗场的药品,功效就是帮着伤患修复那些身体损伤严重的部位,见效很快,哪怕被打断了骨头,只要每天在药水里泡一两个小时,然后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好全。
既然如此,那想必也可以用在宋书聿的脚上吧。
做准备工作并不难,烧一桶热水,然后准备些姜片和毛巾就差不多了。
因为不想被看到脸,老师傅上去以后,宋书聿特意拿东西挡住了脸。
不过那老师傅没什么介意的,还说她不如去准备一些可以放在嘴里咬住的东西,霍临在门口问为什么,老师傅就轻轻一笑。
“省得她疼到咬舌自尽!”
屋里沉默了片刻,宋书聿默默摸到了自己的包裹。
开始之后,老师傅特意拿了手帕蒙在手上。
虽然宋书聿并不介意被人看到自己的脚,但霍临还是自觉到外面避开了,陈嘉瑜则是在琢磨怎么表现的很自然地往水里挤那些修复液,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开始了。
“呼——!”
安静的房间内,有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到了这一步,表面上不在乎的宋书聿,心里其实还是紧张的。
她压根没办法直视自己的脚,这会儿的心脏也是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感觉下一秒,它就要撞破胸腔从里面跳出来了似的。
毕竟……
这受罪的还是骨头啊!
她脑中胡思乱想着,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这里。
刚开始的时候这办法确实有效,但疼痛袭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一声痛呼,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豆大的冷汗更是不断往下滴。
“……”
一分钟,两分钟。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表情复杂的老师傅说出一句:“好了。”
凝滞的空气才在那一瞬间,又重新恢复了流动。
已经忍到极限的宋书聿一张脸白得跟鬼似的,迷迷糊糊中,她看着满是重影的四周,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响着。
“原来当个女人,竟然真的这么难啊……”
她咣当一下,倒在了床榻上,很快就陷入混沌的梦里去了。
…
她昏得干净利落,倒是苦了霍临,还得大老远再给老师傅送回去。
一切都整理妥当之后,陈嘉瑜那边也有些累了,俩人一前一后回了离客栈不远的家里,一晚上很快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陈嘉瑜直奔武馆而去。
站在大门口,一抬头,他就能看到武馆门口挂的那个牌匾。
武馆门口没有守门的,他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有人出来。
他赶紧上前拦住对方,然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兄台且留步,不知能否麻烦你向宋大侠通报一声,就说门口有人想见他,然后再把这个簪子交给宋大侠,可以吗?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门口等他出来。”
那络腮胡扫了他几眼。
“你找我师父有何贵干?”
“是关于宋大侠千金的一些事儿。”
“你知道她在哪?”
“昨日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络腮胡立马就皱起了眉,想了想,说:“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拿了簪子就走。
没一会儿,陈嘉瑜就看到他再次从里头匆匆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表情严肃个子很高的男人,正是他们昨天见到过的宋坤。
他先一步作揖,行了礼:“宋大侠。”
宋坤冲他拱手:“这位小兄弟,听说你知道我家小女如今的落脚点,可否告知宋某?还有,这簪子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胡扯起来,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的陈嘉瑜说道:“这簪子原本是我昨夜里捡的,当时我恰巧应了朋友的邀请,要前去赴约,没想到在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恰巧捡到了这支簪子。而后,我离开了那条巷子,因为想着失主怕是就在附近,所以没有把它收起来,也是因此看到了宋姑娘。”
“这样?”宋坤将信将疑。
陈嘉瑜继续笑:“如今这东西物归原主,宋大侠只管领人去便是。”
宋坤却没急着走,而是说:“条件呢?”
显然是早就看明白了,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
…
“所以,你就这么着把她给卖了?”
屋内,霍临一脸兴致勃勃:“那小丫头看着就是那种嘴上绝对不会饶人的类型,你在这边跟她说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给她卖了,她就没骂你几句?”
“谁知道呢,我又没在她跟前露面。”
陈嘉瑜伸手捏了捏鼻梁骨:“再说了,她说要跟我做交易,也没说不让我找她爹再谈一场交易吧,用一场买卖买下亲闺女的消息,挺划算的……反正这对仁心堂那边来说也就是个小单子,他们不会在意这个单子能不能成,因为大头可不在这些武馆上,但是这个单子却是他们东家应承我的一个约定,必须得有才行。”
“那接下来咱们去哪?”
“先吃饭吧,吃完饭上仁心堂溜达一圈,看看他们东家今个儿打算怎么过。”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头的摊主高喊一声:“客官,您的阳春面一碗——馄饨面一碗——都出锅喽!”
扑鼻的香味,瞬间就从打开的锅盖下冲了出来。
…
而此时,另一头的徐家大院里。
徐越泽正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地哼着小曲儿。
“……曹贼吓,曹贼吓!想有了这支号令,只有俺杀他,哪有他杀俺之理,不免抖擞精神,杀他个片甲不回!”①
远处依稀有个人影慢慢靠近了,不住地喊着:“东家,东家——!”
徐越泽正哼得高兴,完全没听见似的还在继续哼着:“呔,曹军听者,谁敢前来,与你赵四老爷决一死战!”
“东家!”
他还是没听到,因为他脑中叮叮咣咣的声音越来越大。
“妙吓,圣天子有百灵相助,大将有八面威风!”
“呔,曹军听者,谁敢前来,谁敢前来!”
“东家——!!”
徐越泽猛地一惊,睁了眼,有些不满地皱了眉:“康伯?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叫魂啊!”
他把扇子一收,当即就是“啪”地一声。
而康伯也没心思跟他多说废话,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被折叠过好几次的纸开:“东家……要不您瞧瞧先?”
“这什么?”徐越泽问。
康伯还是皱着眉:“您用您这十赌九输的运气来猜猜看?”
“……”
被康伯这奇怪的语气所启发,徐越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慢慢开始有了变化。
他盯着手里拿张纸:“那家武馆?”
“是啊。”康伯面无表情:“还是他们馆主宋坤宋大侠亲自送来的。”
“…………”
徐越泽猛地从摇椅上弹了起来:“什么?还亲自?!”
①引用自京剧《长坂坡》内唱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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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