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元孟的书房, 宋炀方才放松些,不再刻意做出陌生疏离模样。mengyuanshucheng
元孟道:“你今日这番,是想寻我?”
宋炀道:“殿下,微臣已收到吴郎中带来的三幅画卷, 只是天资驽钝, 实在猜不透殿下真意, 方才出此下策。”
真意, 他能有什么真意, 不过是见定海侯府大张旗鼓地将纳采之礼送进忠勇侯府, 心中躁郁难耐, 一时冲动, 想将她喜欢的东西都送到她跟前罢了。
元孟沉默半晌, 道:“令妹如何作想?”
宋炀知道,若论谋略与对元孟的揣摩,宋灯与他不相上下, 甚至有时更胜一筹,元孟此刻问及宋灯并不奇怪。因此,他只在最初感到些许微妙,尔后便抛在脑后,道:“回殿下,此次借画作寻你, 便是舍妹出的主意。”
元孟在心中苦笑。
原来宋灯不信, 这只是他给她的礼物。
元孟有些意兴阑珊, 道:“妙丹青的画作, 说是价值万金,可在不懂欣赏它的人眼里,不过旧绢一幅, 只有在真正喜爱它的人眼里才能同万金比拟。我想要的名声已有,如今这画留在我手中,也不过充作库房生灰,倒不如送到真正喜爱它的人手里。”
元孟如今时时分裂,有时想着自己本就自私冷血,罔顾她的意愿强取豪夺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罪名,他可以用一生来赎罪。有时却又想着,不愿在她心中沦落至这地步,哪怕她不再爱他,也不要叫她恨他。
他的心想向前,却又不敢向前,于是到了最后,只能从指缝露出零星讨好,试探性地等待宋灯的反应。
倘若她能回头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像从前一样,流露出一丁点的欢喜。他都会伸出手,不顾一切阻拦,将她夺回来。
可她没有。
能阻止他的,只有她。
元孟不愿在宋炀跟前露出形迹,省得最后叫她为难,看了眼他神情,继续道:“妙丹青的画,我府中已留了一二幅,以便不时之需,剩下那些送到府上也算物得其所。况且你今日使了这么一招,日后府上也该有妙丹青的画,我这里便是少了几幅,旁人问起也算有个因由,倒是正好。”
这样想来,宋灯倒是又为他解了后顾之忧,就像从前一样。他们惯来是配合极好的,许多事不用他说,宋灯便已想到,从来都是他最好的左膀右臂。
元孟从前这样想,心中是淡淡的欣慰,知道她心意后再思及此处,变作了深深的怅然,现如今,却是隐隐的作痛。
昨日之日,几多眷恋,却仍不可留,多思伤神。
面前的宋炀却仍有些犹豫,若是这几幅画卷价值再轻些,兴许他便收下,只当是殿下顺手的体恤。可价值斐然到了这地步,他难免要三思。
元孟最后道:“你兄妹二人此次在青州建功良多,又有许多事情隐于暗中,我不好明赏。”
元孟这么一说,宋炀倒是明白过来了,殿下是借这三幅画为他二人酬功呢。若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当收不当收,他这才放心地受了下来,向元孟行了一礼。
元孟见宋炀终于受了,心中却无波无澜,到头来,这三幅画能代表的,还是君臣之义。
见元孟提及青州之事,宋炀刚好开口道:“殿下,不知此次考评过后,我是否能留任京中?”
元孟道:“此事你不必担心,留任京中已成定局,唯一存在变数的,不过是你的去向,我有心将你推至兵部,心中也有八/九分把握,但不敢将话说死,你且稍安勿躁。”
如今,济王与四皇子间派系之争愈发明朗,天子身体日渐衰弱,眼见一切争斗都要摆到台面上来,元孟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
像曹将军与燕虞这般,在边关立了大功,又看似孤臣的,回京后自不可能让他们赋闲家中,多半要分管东西两郊大营,对元孟来说已是一重保障。
可前世,济王能那样猝不及防地杀进皇宫,元孟便绝不会再小看他一次,还要在京中再多布几道防线方才万无一失。
他能绝对信任的人并不多,宋炀算是其中一个,所以他有心让他进兵部。若济王真的再度起兵,事到临头宋炀也有兵马可以调度,不至于坐以待毙。
宋炀虽不知济王可能起兵造反之事,却也知晓兵部几为六部之首,手握实权,实属中枢。同元孟有心助他进兵部相比,三幅妙丹青之画竟也不算什么了。
宋炀压下心中喜意,再三谢过元孟。
临别时,宋炀听见元孟问他:“那几幅画,宋姑娘可喜欢?”
宋炀想了想道:“确是比臣欢喜。”
好歹宋灯一眼便看出那画来历,知晓它贵重,也比他多露出几分喜爱。可再多的,他也不好开口,毕竟宋灯绝非真正喜爱妙丹青的文人墨客,愿以万金只换一画。归根到底,她是同他一样的俗人,宋炀怕元孟听了失望。
却不知晓,听到这话时元孟便明白了,想着宋灯从前模样,微微笑了。
他知道,若是换做她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收藏一幅妙丹青的画,可既然她是有几分欢喜的,他便想送到她手中。
宋炀归家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疑惑,元孟是如何得知宋灯喜欢妙丹青的?须知这借口,他是今日方才用出,元孟这画却送得那样早。
可当他见到宋灯,却立时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忘却了。
宋灯见他回来时满脸喜意,道:“看来殿下为你留了个好差事。”
宋炀按捺不住笑意,将方才元孟所说一一复述,道:“你不知晓,当年我曾想到五城兵马司任职,可连个机会都钻营不来。要知道,那时的五城兵马司之权便已被兵部蚕食得所剩无几,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才让我盯上,谁知事有不成。现下好了,我竟有机会进兵部,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心中实在大为快意。”
他这么一说,宋灯也想起当年步履维艰,再同如今平步青云相比,难怪他这般扬眉吐气,就连已经历过一遍的她也颇为欢喜。
可提及兵部,宋灯难免想到另一件事,对宋炀道:“哥哥,近来京中形势如何?”
回京不过两月,她便已经开始怀念青州。人在京城,出门行事皆有不便,许多时候为了避免卷入斗争,更是得特意避着人走。这一来二去,她已经许久没有特意打听外边形势,每每都得事到临头再行询问宋炀。宋灯意识到,她有些懈怠了,现下可还远远不是她懈怠的时候,她得提起精神来。
宋炀回想了一番,将近日济王与四皇子之间的争斗尽数告诉宋灯,还不忘添上元孟的应对。
宋灯听后,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猜测,对宋炀道:“哥哥,你若真进了兵部,未来这一两年内可都警醒些,京城兴许就要乱了。”
宋炀道:“怎么个乱法?”
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宋灯道:“兴许会像成王之乱一般。”
成王可是谋逆了。
宋炀顿时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许多,问道:“怎么说?”
宋灯道:“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却如风中残烛,自然心思多变,日渐多疑。近来想立四皇子为储的呼声渐高,不管是四皇子一派在以势相逼,还是济王有心试探,都说明陛下确实曾经流露出这个意图,几位殿下才会顺杆而上。若如我所想,济王近日便会出招,让陛下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坚持到四皇子长成,为了防止兄强弟弱之下,宝座变作催命符,陛下兴许会改变立储的人选。”
宋炀明悟:“而殿下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管济王此前出了什么招,殿下既早有准备,必然会派人盯着,到时在陛下跟前揭露一二,济王便失了机会。”
宋灯颔首:“而且立储之后,陛下的身体未必能坚持太久,留给济王的时间愈少,他便被逼得越急,我怕届时济王背水一战,出了同成王一样的招数。”
还有一点却是宋灯不能同宋炀说的,那便是济王前世便逼宫了,整个京城差点被他烧去一半。虽说如今形势同前世已大有不同,可济王此人被逼到绝处,说不定会出一样的手段,还是该多加防范。
宋炀沉思片刻,道:“想来殿下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会想方设法地试图将我调进兵部。”
宋灯见宋炀明显将这事重视起来了,便不再赘言,转而问道:“对了,那几幅妙丹青的画可有什么说法?”
宋炀道:“是殿下见我们在青州辛苦,赏我们的,你既喜欢他的画作,这几幅便都放到你的嫁妆里去。”
宋灯愣了愣,却觉得不该。
若真是宋炀说的那样,元孟让人送来时尽可大大方方地说出此事,那吴郎中又何必遮遮掩掩。看着倒像元孟什么都没有交代,吴郎中不敢妄自擅专,这才吞吞吐吐,却又说不出分明。
宋灯想着那几幅画,眉头渐皱。
若收到这幅画的人不是她,兴许她此刻心中已有些猜测,可正因为收到画的是她自己,她才如此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