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他们下楼的时候外面已经停风停雨。台风肆虐一个夜晚,去往下一个地方。
在白天,她才看清原来只有陈彦森家这一排是小高层,往前走一段路就看到动辄三四十层高的高楼。她仰起头一看,好几户人家的落地玻璃都没了,住户站在距离地面将近一百米毫无遮拦的阳台上,很是危险。
陈彦森说:“沿海,高楼,大落地窗,这些叠加在一起,正面迎接17级台风毫无抵抗力。”
怪不得陈彦森家是小高层,而且家中没有做好看的落地窗,而是做成一格格的小格子窗,原来是出于安全考虑。
南苑虽然也是沿海城市,但从未有如此大威力的台风登陆,所以她对台风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最浅层,比如不要在阳台围栏摆放花盆等易掉落危险物品、不要随意外出、用胶布在窗户上贴“米”字、用塑料袋封住窗户边缘。
再往前走,几棵大树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拦住去路,他们只好走另一条路绕一圈再回到主路上,沿路看到好几辆小车被压在大树下,车顶都坍塌了。
这里还是主城区,大部分是高楼大厦,大家做的防御措施比较充足,情况尚且如此严峻,更不用说农村里,农民的养鸡棚和脆弱的瓦顶是否还在,能把几层楼高的大树连根拔起的台风在田地里走一遭还能留下什么。
昨天是**,人心难测;今天是天灾,天意难料。
他们走了一些路,终于来到最近的超市里。
陈彦森推着小推车,跟上林舒的脚步,“看现在的形势,估计要两三天才会恢复航班。虽然我们住的地方有水有电,但是网络断断续续的,在家呆两三天还是挺无聊的,你想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吗?”
“比如——做蛋糕?”
“那做巴斯克蛋糕吧,简单一点。”林舒停在货架前,“你想吃巴斯克蛋糕吗?”
她的目光落在货物上,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目光炙热,爱意流出,说道:“想吃。”
“那我们试一试。”家里有鸡蛋不用买,林舒按照网上的配方买了奶酪、细砂糖、奶油和玉米淀粉。虽然超市的货架很空,但是这些非果腹的东西没有被抢完,她甚至还买到了蛋抽、刮刀、电子秤、油纸和模具。
回家后,两人就开始做蛋糕。
林舒把平板架好,播放视频教程,一边把东西取出来一边念念有词:“奶酪350g,砂糖75g,奶油150g,玉米淀粉10g,3个鸡蛋。陈彦森,你先帮我称350g奶酪。”
“350g奶酪。”陈彦森复述一遍,将足量的奶酪放进玻璃碗中交给林舒,就继续称其他东西。
林舒接过玻璃碗,将其放进微波炉中轻微加热,接着倒入陈彦森称好的75g砂糖。教程中提到下一个步骤是“要用刮刀按压奶酪至没有颗粒”,这寥寥几个字在操作起来可一点都不容易,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力气,林舒和陈彦森交替按压了好几次,才真正达到这个效果。
第一世的时候,当林舒还是个小孩,她的梦想是长大后要做一名甜品师。她站在面包店里,隔着橱窗玻璃看里面忙碌的身影,面粉在她们手里乖巧听话,任由她们的巧手塑造成任何形状。
长大后——林舒歪了歪头,她在择业的时候竟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梦想了。
陈彦森注意到她失了神,手中的速度慢了下来,问道:“在想什么呢?”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林舒若有所思地问。
“医生。”他脱口而出。
林舒以为他要想一想才回答,毕竟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不成熟的梦想,有些惊讶:“记得这么清楚吗?”
陈彦森没有解释,只是“嗯”了一声。
林舒又问:“那为什么长大后不想做了呢?”
小时候的梦想大多不会实现,可能是因为现实因素,可能是因为想法改变了,也可能是因为随口一提当事人都忘记了。
“因为——”陈彦森明显顿了顿,语速放缓,“因为想要救治的那个人不在了。”
林舒拿起鸡蛋的手一抖。她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回答,好像不小心戳到对方不愿提起的往事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呀,这个教程说要分多次加入鸡蛋,那个教程说一次性加入,我应该听哪个呀?”
陈彦森对比两个教程后说:“要不我们分多次吧,看起来容易操作一些。”
“好,听你的。”
他们分多次加入鸡蛋,用蛋抽不断搅拌吸收,再先后加入奶油和淀粉混合均匀后,将面糊过筛,过滤掉未被融合的颗粒。
三遍过筛后,将面糊倒入铺好油纸的模具中,大力震出气泡,最后将它放进烤箱中,烘烤20分钟。
林舒盯着烤箱里的面糊:“陈彦森,我们每个步骤都跟着教程做,这蛋糕应该不会难吃吧?”
一向做事有信心的陈彦森此时也没有底气:“进过烤箱的东西应该不会难吃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鸡蛋壳扔进垃圾桶里,将开封的包装袋封好放进橱柜,然后开始擦桌子。
林舒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起刚刚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心想,他想要救治的人是谁呢?难道是烧烤店老板标哥无意中提起的哥哥吗?认识他这么久,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人,是跟他们关系不好吗?
想到这,林舒小心提问:“你家在海莲有房子,是经常来这度假吗?”
陈彦森手中动作没停,回答道:“这里只有夏季,我小时候每年都会来这里过年。后来我就很少来了,都是爸爸妈妈来,家里的东西也是他们备的。”
林舒:“为什么后来你不来了呢?觉得不好玩吗?”
陈彦森:“不,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敢来。”
他用力擦桌子,反复擦着同一个位置。
“我哥哥很喜欢海莲,他告诉我,这里有蓝天白云,有一望无际的海和高高的椰子树。他会在沙滩上跟我赛跑,让我先出发十秒他再出发,输了之后还说我长大了,都跑不过我了。”
他的身子微微发抖,还是继续往下说。
“跑累了,我坐在一旁喝椰子汁,他在沙滩上捡贝壳。他将贝壳洗干净,贴在写了日期的纸上,用相框装起来送给我。但我觉得这东西太娘了,男孩子大丈夫怎么会喜欢女孩子家家的小玩意,随手就仍在一边。但他也不生气,他从来不会生我气。”
他身子抖得厉害,还在擦桌子,一遍遍用力反复擦拭。
听到这,林舒已大概猜到结局,看到他这样心痛不已,不禁伸手抱住他,才发现他的手异常冰冷。
“也许是上天为了惩罚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居然都不懂得珍惜,所以带走了他。”
“我没有哥哥了。”
林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也深知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得紧紧搂住他,紧一点,再紧一点。就像当她深陷情绪漩涡中,整个人似被抽走所有力气和勇气飘在半空中时,他冒着危险穿过半个城市找到她,一把将她从半空中拽下,带她去安全的地方,用行动告诉她,有他在,别怕。
昨晚她搂住他是为了取暖,现在她搂住他是为了将自己的温暖传给他。
她现在也想告诉他,有她在,别怕。
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它们落在她的手背上,又从上面滑落,只留下濡湿的痕迹。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在林舒眼里,陈彦森顶着一张冷漠高傲的脸,内心敏感细腻,做的永远比说的多,是一个温柔的人。此刻这个温柔的人眉头紧蹙,眼眶红红,眼中盈满泪水,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她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哥哥这么疼你,怎会怪你呢?”
她这一摸,让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得两张脸近乎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似乎只要稍稍用力眨眼,眼睫毛都会不小心碰到对方。
他抿着唇,不说话,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开,慢慢下移。接着,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耳朵瞬间通红,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林舒察觉他的变化后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脸刷一下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烤箱“叮”一声响,林舒瞬间找到借口弹开,神色慌乱顾左右他而言:“我,我看看蛋糕烤得怎么样。”
而陈彦森也反应过来,看向别处,说话也结结巴巴的:“看看蛋糕,我,我没事了。”
林舒从烤箱中取出蛋糕,一眼看到表面焦得发黑,哀嚎道:“怎么这么焦!”
说着,她又学教程晃动一下,发现蛋糕完全不动,更失望了:“完了,我的蛋糕好像是凝固的,不流心。”
陈彦森听罢,接过模具后跟着晃了下,发现真的一动不动,安慰道:“我们别冷藏太久,说不定还会有点流心呢?”
于是,他们将蛋糕在室温下放置两小时,再放入冰箱冷藏两小时——这比教程中冷藏少一小时,目的是为了拯救也许早已不存在的流心。
四小时后,两人满怀期待地切开蛋糕——
“没有流心。”林舒彻底绝望,开始暴走,“到底哪里出问题呢?长得丑就算了,最关键的流心也没了。”
陈彦森尝了一口,有点夸张地“嗯”了一声:“好吃!”
林舒看了他一眼,嫌弃地扯起嘴角:“陈彦森,你演得太浮夸了。”话虽是这么说,但也还是拿叉子挖了一小口。
“怎么样?”陈彦森等着她给反馈。
林舒:“……我做的是巴斯克蛋糕吗?这跟甜到齁的鸡蛋羹有什么区别?”
陈彦森:“可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不必安慰我,我去泡个方便面,你要吗?”
“不要,我今天一定把这蛋糕干完,别拦我。”
林舒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您自便。”
三分钟后,林舒端着方便面坐在埋头吃蛋糕的陈彦森对面,吸溜吸溜地吃着。
陈彦森说:“我发现你的生活习惯太不健康了,家里有这么多东西你不吃,就选了方便面。”
林舒不以为然:“方便啊。”
陈彦森不管她,继续说:“明早,你起来跟我一起练八段锦。”
林舒刚吸了一口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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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四世(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