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气阴沉带着晚归的弧月投入了夜景。
屋内没有开灯,各式家具好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得晦暗不明。
唐知睡得混混沌沌,嗓子喑哑刺痛,一咳就撕扯着声带生疼。昨夜贪凉,吹风吹的舒爽,这会儿倒是受报应了。
她翻过身子从床头边拿了一杯水,润了喉咙就不想再喝了,不够热也不够冰,难喝。
她琢磨着下地去接个热的,挪着身子爬到床边一看,拖鞋踢的就剩一只,另一只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摸着呢。一接触地面,刺人心魄的寒就从脚底里窜起,激得唐知从天灵盖清醒到眼睛框。
“嘶~”站着适应一下那只光脚,唐知些微惊醒地出了门。
接了一杯水,唐知把自己窝藏在懒人沙发里,捧着热水一口接着一口地酌饮。
似乎有些过度舒服,唐知发出一声喟叹,又开始酝酿睡意。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把一片睡意惊散,唐知摊了两秒,滑着手去拨拉页面。
“唐知,你被二提朱雀啦!”电话那头经纪人花岚的声音简直要炸场子,唐知觉得自己的意识要被掀飞到另一个维度去,刚喝完的水在肚子里拱起一股暖意。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高兴傻了?”花岚扣着自己新做的美甲,兴致勃勃地扣掉一个珠子后,停手了。
继而沉默,花岚的兴奋被磨掉了两分后,唐知哦了一声,窝在了沙发上。
“激情呢?动力呢?唐影后,来点响应啊,我感情都到位了你给我来了个哦,哦哦哦哦你个鬼啊!”
听见唐影后,唐知的精神使劲拔了一下,倒不是她虚荣心重,非得听人这么叫,在圈子里谁当面喊你影后啊,都是有了点地位,才开始唐老师,唐姐这样的称呼,只是第一个奖杯拿的不容易,她和花岚抱着头嚎了一晚上,然后躺了三天,从那以后,她有点情绪,花岚就开始这样喊。
思绪划开到那夜。
“唐影后。”
“再来两声我听听。”
“唐影后。”
“叫…叫大声点。”酒喝的她大舌头,但那天晚上的满足真的分外清晰。
“唐影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
“提了也不一定中,你还是把心压一下。”
“呸,踩踩踩踩踩,可不敢这么说,我告诉你,我现在的自信就像浮在云朵上,软绵绵舒适得不得了。你这次入选的那部电影那质量那档次,只要评委席不搞灯下黑,怎么也能捧个金咕噜回来,哈哈哈哈哈。以后你就是咱们国家历史上第一个拿了两次朱雀的演员了,而我,就将迈入金牌经济人的领域,咱俩这就是佳偶天成,哎不是……”
“最佳拍档。”
“对对对,就这个,舍我其谁啊,啧啧啧。”隔着手机也能听到花岚的嘚瑟,唐知会心一笑。
“颁奖典礼是什么时候。”窝的太舒服,唐知往起坐了坐。
“九月十号。。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没事。”唐知心里有些熨帖,终于注意到这了。
“什么没事,那么重大的场合,我还等着带你大杀四方呢,你可不敢出事啊,嗓子嗯嗯啊啊的,气势都没了。”
……这家伙。
“多喝热水啊,实在不行我带你到医院看看去。”
“真没事,还有一个多月呢,急什么。”
花岚的担心不作假,虽然调侃,但是她和唐知这几年一起趟水过河的情谊,也让她有些担心,唐知自从进入影视行业,已经好几年没有修养过了,年年拼了命地拍东西,终于被大导注意到,踏进了电影的行业,一路飘红。
影视圈着实不好混,尤其是女明星,能火的一般都靠玄学,俗话说小火靠捧大火靠命,男明星几年一换届,是上去快下来也快,女明星是上去难下来也难,只要能登顶,往后都是一片灿烂。
影视圈的版图这块,已经好几年都没变动了,新出来的小花赶不上躺,都等着唐知有点动静,好歹撕点肉下来。经常就有那黑心棉上赶着碰瓷呢,要不是她花岚看的紧,唐知说不定还真得栽点跟头。
花岚絮絮叨叨地说着,唐知也就耐心听着。
“哎,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呢,我记得那时候咱两在横店窝出租屋,你那青涩啊,一点都不像在娱乐圈里已经待了好几年的人,人正经又腼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那时候就在想…”
“我不成功谁成功?”唐知半开玩笑,花岚不给面子地发出嗤笑。
“屁咧,我想你这棵嫩白菜要被啃得渣都不剩,谁知道,你不声不响地长成了参天大树。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渣渣都死一边去爽啊,真爽,你这经历,等老娘以后有钱了,也拍个电影纪念你,就像阮玲玉那样的!”
“你没喝酒吧?”
越说越离谱了。
“没有啊,这不是兴奋嘛。”
“你旁边还有人吧?”
花岚瞥了一眼,都是最近刚招来个人工作室的小丫头,被她叫来改策划,这会儿完活了,一个个嘴快地聊着八卦。
“嗯,总要有些新鲜血液,我想把工作室再完善一些。”
都是最好的年纪,又进了娱乐圈,难免聊得欢快了些,唐知也兴致勃勃地听着。
什么最近哪个男团又塌房啦,爆了好几个嫂子。女明星吃着cp福利完了找了素人男友被拍的。
一直到某个熟悉的字眼。
“杭悦这次专辑好高质,风格多变,我去看了一下,都是好评。”
细密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等了四五秒花岚才说话,唐知知道她堵上了听筒。
这两个字有什么听不得的,她暗自发笑。
“呃,那个,喝酒不?”
花岚就这点,一着急就容易满嘴跑火车,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喝了。”
唐知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有些喑哑,这是夜宿带来的后遗症。
不喝酒了。
烦。
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说,有些话,听的人不提,说的人也腻了。
噢,不是航悦,只是跟航悦有点儿关系,她追过自己前女友,杨汀白。追没追到唐知也不清楚,毕竟这一切她都像个盲从的无头苍蝇——听说。
杨汀白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见了,生活中的朋友也不会去提,只是她的输入法,打个首字母也会出来这三个字,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觉得她们老死不相往来,包括唐知自己。
分了八年了,她再找也是应该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求杨汀白这辈子就谈她一个,神经病。
唐知把手机丢在沙发另一头,眼睛盯着水杯旁边的水渍正顺着桌角往下流,刚才没注意,水杯什么时候倒的。
她抽出纸敷在上面,看到干燥的纸瞬间没入水中,一片湿濡。不死心地又抽纸往上盖,直到再也没有水往下流,眼前是纸巾本来的样子唐知才住手。
唐知想拿回手机,看看杨汀白的最新消息。
她熟练地点进微博超话,翻了两下又退出来。
粉丝都在忆往昔,祈求她出来活动。
唐知长时间盯着手机,直感觉两眼发涩,便把手机亮度调低了些。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像除了拍戏就是蜗居在家里。
她也没有新的恋情,好像**就死在了二十几岁。
手机又响了,像催命一样。
唐知不想接,哪怕这个电话是花姐二次打来的。
万一呢?
抱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唐知催动双腿走了过去。
是个陌生号码,不是她。
唐知伸手挂掉。
这个电话带来了怅然若失,唐知拿着手机的手开始滞空。
结果第二遍又打来了。
唐知继续挂掉。
第三遍了。
有个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道理,唐知终归还是接了,语气冷硬。
“喂。”
对面没有应答。
“说话,再不说话我挂了。”
在她手指要按下红色挂断,对面开口了。
“是我,杨汀白。”
真的……是你。唐知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好像有一只手伸出来捏住了她的心脏,持续握紧,命运在跟她开玩笑一般,一念之差,她挂了杨汀白的电话——两次。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杨汀白轻笑了下。
“没关系。”
她的声音柔和绵软,无形中铺设了一层独有的特质,唐知听得分明,心脏却一股股抽动。
“你换手机号了。”
“嗯,之前那个号,换了。
唐知一阵缄默,那个号曾经被她亲手拉黑了,她早该想到的。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唐知抑制不住地咬紧下唇。
“我想和你见个面,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胸腔不争气地开始跳动,唐知挪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她照了镜子里的自己,明明杨汀白不在她面前,她还是想展现出镇定自若的表情。
“我这段时间都有空闲,你来订吧。”唐知略带迟疑,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好,那就这周六下午,到时候我给你发地址。”话到这就没说头了,唐知却没知趣地挂断手机。
等了三秒,杨汀白那边主动挂断,余留了一串生涩的盲音。
唐知患得患失地倒在沙发上,复盘刚才的聊天,她是否有说错话或者态度冷硬,但或许刚才太紧绷,她一时半会竟然回想不起具体的过程。
怎么会这么陌生,六年的时间似乎真的改变了许多事情,她期待重逢太久,可这一天来临,唐知又有些瑟缩,她该怎么去见杨汀白,她甚至不敢直视杨汀白的眼睛,任何一个否定的字眼可能都是戳心之举。
杨汀白真的好洒脱,她语调轻松能含笑和她对话,仿佛曾经的龋齿都被磨平不复存在了一般。
唐知的鼻息重了些,心里徒然上升起异样的烦躁和对自我的厌弃,电话是对方打来的。
终究还是杨汀白率先踏出了这一步,昭示着她的懦弱永远只能留给自己,自怨自艾。
“这些都算什么?”
唐知的脑子里无以复加地涌现出许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她们还在一个团里,团很火,总共七个人,杨汀白是队长,长的好唱的好跳的好,样样都好,完美的像个模板,她们团默默无闻那一年论坛里偶尔提及的时候也都称她是蒙尘的珠宝,号称百家墙头。
当然火了之后这个称号就成过去式了,当红的,都是对家。
至于唐知,也很出名,简直就是杨汀白的对照组。当年还戏谑地得了个“钉子门面”的称号。
什么意思?就是挂墙上也比舞台上蹦跶好,盯着看脸就行,不要迈腿,不要开嗓,充满了侮辱性的称呼。
她们团就像一个菱形,杨汀白在顶端,其他人争在中层,她靠着脸也能混个中上,不至于back。
就是这么一个不平衡的架构,却火了。杨汀白一首歌把她们拉入到公众的眼中,公司再顺势做了一波营销,狠狠地固了一层粉,慢慢地走入了大众视野。
人被压抑久了就会做出疯狂的举动,唐知自己独独踏上的路,只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支持她走下去就好,如果回头,背后也只是峭壁悬崖。
记忆太过嘈杂堵在了一起,然后滞停。结果已经这样了,唐知着手撒开,不敢再去回想,那些割裂的明明已经消失了许久显得空洞斑驳的画面,又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