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高热里,黎安安做了一个梦。
场景是上辈子的丞相府,那时,裴故刚给她请了夫子,教她识字。可她自小没进过学,学起来特别慢,那夫子又是个性急的,见她如此不开窍,便常常叱责她朽木不可雕也。骂得多了,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底气,脾气一上来,索性当真不学了。
整日与那夫子对着干,气得他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把教书先生气走了,作为罪魁祸首的黎安安十分不安,她怕裴故骂她。在房里纠结了一下午,晚间,在书房里的裴故将她叫了过去。
裴故坐在桌案前,正在批改公文。听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过来,替我磨墨。”
黎安安满头雾水,心想难道喊她过来就是为了帮他磨墨?可面上还是没什么异样,乖乖巧巧地应了,跑去裴故身边磨墨。
接着她发现,她不会。
她从来没有见过旁人磨墨,往日里见到的也都是些零散的毛笔和宣纸。磨墨这件事……她还真没看见过。这时,裴故像是发现了她的窘迫,停下笔侧过头问她:“不会么?”
不知为何,黎安安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在夫子面前什么都学不会也不会觉得丢脸,可现在只是被裴故发现了不会磨墨,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好像被裴故看到她的无知是一件非常非常丢脸的事。
她低着头,抿紧了唇瓣,闷闷地“嗯”了一声。
裴故没有说话,他将面前的公文暂时挪开,伸出一只手将砚台拿了过来。黎安安看着他往砚台中加水,修竹一般的手指拿着墨条慢慢研开,少顷,砚台里慢慢晕染出一片墨色。
裴故抬起头看着她,唇角似乎轻轻勾了一下,“你来。”
“日后,就由你来替我磨墨。”
他什么也没有说,仿佛那夫子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黎安安心里忐忑,很想问他一问,可抬头偷偷瞅了好几眼他批改公文的认真模样,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低下头磨墨。
磨着磨着,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磨墨是一件容易走神的事,她百无聊赖,目光在书房里乱转,转着转着便不知不觉地偏到了裴故身上。偏过去,就移不开了。
黎安安想,这大晋的丞相,生得可真好看啊,她肚里空空,没什么夸人的词汇,就觉得他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生得格外赏心悦目,一瞧就移不开眼。
原本这梦合该在灯下赏美人的环节就结束,黎安安等着最后裴故抬眼一笑结束梦境,却不想画面忽然一转,她竟瞧见自己将裴故放倒在了床上!
面如冠玉的裴丞相被她压在身下,平日里冷白的面庞泛起嫣红色泽,一路红进了衣领里,分明又气又羞,却偏偏要撑作一副冷脸,叱责她下去。而她呢,她在干什么?她正伏在裴故身上,非但不害怕裴丞相的冷脸,还眨巴着眼睛凑近他,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脸,笑着在他耳边说话。
黎安安:????
怎么回事!她在哪里学的这些!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不可以啊!
强烈的刺激直冲大脑,黎安安惊恐地睁大了眼,倏地醒来了。盯着头顶的帐幔愣愣地呼了两口气,一张脸慢慢红了,红成熟虾。
她……她梦见了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内容啊……
黎安安吧嗒一下抬手捂住了脸,她宁愿自己想不起来这个梦。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逃避般地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
回忆着回忆着,黎安安的面色就越发不好了——她记得在裴故揭了面具后自己就因药效神智混沌了,理智基本出走,只剩本能支撑,那她……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隐隐约约记得一点自己抱住裴故的记忆,好像还有自己扒拉着他不撒手的……黎安安悚然一惊。
不、不可能的。
她身上什么感觉也没有,和裴故之间肯定没发生什么。
再说了,裴故在她心中,是前世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是温和稳重的大晋丞相,她向来对他极为敬重,怎么、怎么会在药效发作后就做出那种事!
不不不,不可能的。
黎安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她郁闷地揉了好几把脸,然后才又吐出大大的一口浊气。
算了算了,忘掉忘掉。
昨夜的她不是真正的她,裴故正人君子,他会理解的。
这样想着,黎安安勉强自己按下思绪,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先去了解一下情况。被赵德全下药的那股惊吓好像冲淡了不少,至于原因是什么……眼见脑子里又要浮现出梦里的某些画面,她及时刹住了车,不再往下想。
说起来……裴故不是去许府拜访了吗?他怎么知道自己被赵德全绑了?
黎安安伸手检查了下自己如今的模样:手腕和脚腕都有明显的绑痕,手掌那时割绳子扎进了不少木屑,现在那些木屑都被挑出来了,两只手用纱布裹着。
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头,果不其然发觉后脑勺也被纱布缠上了。
这间厢房与黎安安往日里看到的厢房有些不同,中间还摆了道屏风。她一身病患打扮转过屏风,心里还在嘀咕,张大夫在这儿摆道屏风还颇有几分雅致。
一抬头,正好和卧在前方床榻上刚刚醒过来的“病美人”对了个正着。
黎安安:“……”
她顿时悄悄站直了身体,右手不自觉地背在身后,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裴、裴公子……”
裴故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匆匆垂下眼:“嗯。”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耳垂渐渐漫上薄红。
黎安安的一双桃花眼转啊转,她趁着裴故不瞧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反应很正常。
应该……她昨夜应该没做什么出丑的事吧?
这么想着,她行至裴故床边,寻了个凳子坐下,“……昨夜,谢公子搭救之恩,”顿了顿,她试探着开口:“那赵德全给我下了药,我……我后来抵不过药性神志不清了,没有做出什么出糗的事让公子为难罢?”
“……”
裴故似是躺得不太舒服,动动身体往床榻里缩了缩。又躺好后,他才撩起眼看向她,眼睛和往常一样透着温和平静,眼尾微微勾起:“没有。我知晓姑娘是身不由己。”
瞧着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黎安安看着裴故的反应,彻底放了心——看来那些东西都是她的幻觉,说不定是吃了那药就会产生的副作用罢了!不正常的是她,竟还做了那样一个梦,裴故分明是高冷如清风朗月的一个人。
这般想着,黎安安便露出了笑容。
她的视线绕过裴故周身,这才想起来对方是躺在病榻上的,便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话音刚落,黎安安懊恼地咬了下唇,裴故原先的伤便还没好,昨夜又擅闯赵府赶来救她,不受伤才怪,“……都怪我,若是我不走出这个医馆,那赵德全也不敢硬生生把我绑了去,你也就不会受伤!”
“你伤到哪儿了?让我瞧瞧你的伤。”
说完,她便伸手去要掀裴故的被子,早些时候看裴故伤看习惯了,黎安安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她不看,她怎么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呢?
然而这次,几乎是她一伸出手去,裴故便惊得猛地退了好几下,期间还因为牵动了伤口控制不住地咳了好几声,咳得苍白的面颊都染上了红晕。
“不、不用了……黎姑娘,”
他浓密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昨夜张大夫已经替我看过,都是些、旧伤,没什么大事,不用看了。”
黎安安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怕他动作太大牵扯到旧伤,当即站起来按住他的被子,“你别激动……不看便不看了,我不看便是了。”
可她哪里知道裴故如今的状态呢?
裴故自从昨夜回来后便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只要一见到黎安安,就会想起她红着双颊钻进他怀里的模样。那双眼睛水光盈盈,像是一把小钩子似的,在他心上挠个不停,把他搅得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思来想去,唯有暂时避开黎安安可解。等过一段时间……也许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吧。
今天早晨见到她时,他特地避开了她的眼睛。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的眼睛,只要一看见她的脸昨夜的种种便浮现在他眼前。
裴故为这种惴惴的感觉茫然无措。
他想躲她,可偏偏黎安安又毫无所觉地靠过来……
裴故顿时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一昧地只往床的另一边躲,可床榻的位置是有限的,再退可就要掉下去了。
“裴故!”
黎安安顾不了那么多,见裴故已靠近边缘,立即单膝跪在了床上,上半身倾过去,伸手去揽他的腰:“别退了,你要掉下去了……”
砰!
黎安安用力一勾将人勾了回来,可自己却也由于惯性倒向了裴故,吓得她赶忙用右手撑住了床板。等定睛一看,裴故被她困在身下,耳垂、脸颊红了一片,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却偏偏还要撑着冷淡的表情。
黎安安脑子一懵,这不是她梦里的……
“咳咳!”
门口处骤然传来了张大夫的大声咳嗽,他放下掩唇的手,眼神幽怨,讲话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老夫这是,又来的不巧了?”
张大夫:尊老爱幼,年轻人(点烟,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