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老地方?
失踪人口回归,周若男不知道江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想想江琛土匪般的作风,周若男告别江甜甜后,还是赴约了。
江琛今天穿得格外得讲究,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西服裤,脚踩一说黑皮鞋,更夸张得是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睛。
此时他得衬衫半挽起袖子,靠在自行车旁读着报纸,真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少了平时的匪气。
听见周若男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把报纸卷起来。
不等周若男开口,他先笑着解释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我这段时间不是故意消失的。”
“白副厂长托我调查中介公司和厂里职工之间有没有联系,这件事不能拖,晚了怕走漏风声,我连夜就去了省城。”
周若男了然的点点头,她也能猜到三分,“情况怎么样,咱们交付的定金还能收回来吗?”
“找个地方坐下聊。”
江琛骑车带着周若男去了上次吃过的面馆,点了两碗面和两个小菜。
看着两人进来,老板娘调侃的眼神让周若男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上次去结账,才知道老板娘的猪肉和下水,都是江琛供货的。
平时他来吃面,都是统一记账,最后从货款里扣除。
过不得他上次见周若男抢着结账,痛快的顺从了她的意。
“我们现在已经向公安机关提交了证据,中介公司的负责人也被抓了起来。如果他们不愿意退款,我们就申请强制执行。”江琛的话让周若男心中一喜,看来她的提醒终于有效果了。
但是没等她高兴太久,江琛又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他将手里的报纸递过去,“不过虽然钱能追回来,但是荷花电视机厂的形式还是不容乐观。”
他手里拿的是一份省城晚报,可以说是省内最有权威的报纸。
今天报纸的头条就是荷花电视机厂。
“八百万换来一堆破烂,是领导的无能还是技术的落后?”
大半个版面,详细的描述了荷花电视机厂的前期准备,励志大展身手,最后却发现自己被骗了的闹剧。
上一次获得这么大的版面,估计还是荷花厂成立的时候。
只不过以这种形式出名,厂领导们宁愿不出。
江琛走一步望三步,这份报道一出,荷花厂不仅成为老百姓眼里的笑柄,更重要的是,荷花厂的产品也会不可避免的带上“淘汰品”、“落后”的负面表情。
本就如履薄冰的荷花厂怕是更加难行。
江琛望着面前的周若男,问道,“若男,你要不要换个工作,百货大楼怎么样?”
“百货大楼?”周若男略一思考,就明白了江琛的顾虑。
都说“听诊器,方向盘,大檐帽子,售货员”,这是八十年代四大金饭碗。
到百货大楼工作,可比荷花厂工作体面的多。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门路。
周若男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江琛了,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凶神恶煞的,好像不靠谱的样子,但是做出的事情却让人格外信赖。
“不用了。”周若男摇摇头。
她不愿意欠江琛的人情,更何况周若男自己有规划,到了百货大楼怕也干不长久,没必要让江琛白白浪费人情。
她的决定也在江琛的预料之中,江琛没有强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瘦猴让我给你的,他让我替他谢谢你,帮他想了个好主意。”
“这个钱我不能要。”
“收着吧。”江琛又往前递了递,“他坚持要给。我和他说过了,把昨天一天的收入拿出来,以后再摆摊的钱就不用给了。”
江琛话说到这里,再推辞就显得过分了。
周若男沉吟片刻,把钱收了过来,“替我谢谢他。”
“嗯。”江琛点点头,怕她心里有负担,特意解释两句,“其实瘦猴卖卤肉也赚得不少,他这个就是闲不住,一天不赚钱就感觉心里没底似的。”
他略微一顿,说起来了瘦猴的身世,“他爸死的早,全靠他妈把他拉扯大,家里还有一个残疾的哥哥。前两年玻璃厂倒闭他又下了岗,着实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什么都没有钱好。只要手里握着钱,到什么时候心里都不发慌。”
“你出的这个主意挺好,摆摆杯子捡捡竹圈也累不着,正好适合他哥哥和他妈妈干。”
江琛低沉的声音让周若男觉得他在说瘦猴的故事,好像也在说他自己。
两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江琛也是父亲早逝,家里只能一位老母亲,和一个发烧后智商停留在原地的妹妹。
周若男第一次看见了江琛坚强外表下柔软的内心,也第一次耐下心和他多坐了一会。
回到宿舍,周若男打开信封,里面正好是五百块,远远比她想的要多。
她也知道昨天肯定没赚这么多,瘦猴怕是多给了一些。
荷花厂呆不久了,周若男正好把这笔钱当作启动资金。
“若男,若男,听说了吗?省城百货公司要和我们厂退货了!”
刘红云的嗓子震天响,隔着老远就听见她扯着嗓子喊。
周若男连忙将钱塞到口袋里,回头问道,“什么退货了?”
“呼哧——呼哧——”她急促的喘息两声,脸上因为跑得快流下几滴汗水,“也不能说是退货,是告诉我们下个季度订单暂时不用了。”
“这不,车间主任告诉我们不用加班了,让我们回来歇着。”
刘红云作为车间劳动能手,别人休息她不休,十个假期有九个都在加班。
她真的是把荷花厂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对厂子有浓厚的感情,猛的一听见自己厂的机器被退货了,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你说说,这刚买了一批旧生产线,又赶上被退货,屋漏偏逢连阴雨啊,咱们厂怎么这么倒霉。”
“你先别急,坐下说。”周若男问,“百货公司退了多少台。”
“五百台。省城百货公司管着咱们全省的百货大楼,他们这一退货,全省的销量都要受影响。”
刘红云叹了口气,“要是只是这五百台还好说,其他单位可千万别来退货了。”
……
恰恰怕什么来什么。
受到新闻媒体的渲染,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荷花厂已经被诈骗八百万,后续的生产都成为问题了。”
还有的人可是造谣,“荷花厂资金紧张,生产的电视机开始偷工减料。”
不到一个月,荷花厂本就被外国企业分瓜的市场,更是小的可怜。
退货的订单天天有。
“查,去给我查,这个记者是谁,敢说我们荷花厂偷工减料!”
白守业把一份报纸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拍着桌子对下面的科长大喊,“我们厂是国营大厂,几十年的老品牌,居然敢说我们的质量不过关,我要到法院去起诉他!”
白守业在上面大发脾气,下面却一个敢接话的都没有。
都知道最近白副厂长脾气暴躁,也理解他压力很大。
自从引进旧生产线的事情曝光之后,老书记急火攻心,当天晚上就晕倒送医院了。
现在正厂长是厂长书记一把抓,天天忙着向上面做汇报做检讨,抽出时间还要去法院公安追货款,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现在高副厂长又被停职反省,几个副厂长中只有白守业能独当一面。
白守业这段时间都快住在办公室了,易上火的体质让他牙龈全都肿了起来,嘴里像是含着个大枣似的。
“赶紧去想办法,这几千台的电视机难道就这么在厂里放着,放着能放出来钱吗!”
白守业发了一通火,把来开会的中层领导都训斥来一通,等到人都散了,他才抽出时间吃点消炎药。
“当当当——”
听到敲门声,白守业正靠在椅背上缓神,他揉揉额角,强打起精神,“进来。”
看着进来的人影,白守业有些意外,“若男,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想到之前自己能发现高副厂长买新生产线的骗局,全靠周若男的提醒,白守业对她下意识的看重两分。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茶叶,倒了一杯递过去,“若男,有什么话就和白叔说,千万别客气。”
“是不是厂里的工人们闹什么意见了?”白守业笑的和蔼可亲,嘴上试探着问。
周若安知道这是把自己当成来告状的了。
她笑了笑,“白叔,厂里的职工都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
周若男故作为难,“就是大家听说最近退货的订单很多,这四五千台的电视机摆在厂子里卖不出去,大家都有些担心,怕厂子撑不住了。”
这些都是正常反应,哪怕周若男不说,白守业也能猜的到。
尽管他自己还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嘴上的话却说的痛快,“若男啊,现在厂子里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大家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能解决了,大家一定要对荷花厂,对我们厂领导有信心。”
他说着,还故作失望,“厂子是大家的,在遇到困难的适合,更需要我们上下一心,共同度过难关,哪能一遇到问题就自己打退堂鼓不说,还扰乱军心呢。”
“若男啊,白叔相信你,你回去好好安抚一下工友们,做好带头作用啊。现在困难都是暂时的,等着过几天问题解决了,白叔就争取把你调到厂办,你以后就不用下车间了。”
听着白守业给自己画的饼,周若男笑了笑。
她心里清醒,面上却佯装出一副被白守业激励道的模样,“白叔,你说的对,现在厂子正处于困难时期,我作为厂子里的职工,必须为厂子里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