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断断续续持续了小半个月,总算在天气稍晴的时候好了些,陆凝惨白着嘴唇,一醒来就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像被人碾过一样,全身泛着疼,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
一场风寒,活像被人用棍子打了一顿似地。
刘大夫隔三岔五地上门,偶尔再施些针,连续数日后,虽是高烧退了,但她每天震天响的咳嗽声听起来像是要把屋顶掀翻。
因而刘大夫每次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要挤到一起了。
陆凝本想笑一笑,但实在扯不动嘴角,便说道“刘大夫,你每次都这个表情,我都要以为我无力回天了”
刘大夫叹了口气“你这个女娃,这病倒是奇怪,说是风寒,又比风寒严重的多,说不是风寒,这症状又确实是风寒之症,真是奇了怪了,怪老夫医术不精了”
陆凝说道“大夫哪里的话,世上病症千百万,正如人之复杂一样,谁能通晓全症?全是尽力而为罢了,您尽管治”
刘大夫收了针,放进布袋里,说道“你这女娃倒是通透,不过这病症缠人,不知道从另外的角度去看会不会有所发现,只可惜老夫只懂些医术的皮毛”
连着看了半个月有余,刘大夫也有些束手无策,于是随口将心中胡乱猜的说了出来。
末了,觉得这话说出来不恰当,忙道:“算了,兴许就是老夫学艺不精”
林舟将他送出去的时候,刘大夫叹了口气,说“往后我就不来了,来了也无济于事,女娃的病慢慢养着,或许无碍”
林舟问“或许?”
刘大夫说道“或许!老夫也不敢断定”
内间屋里阿钗给陆凝倒了杯水递过去,而后同陆金两个人在小屋里唉声叹气。
陆金望着陆凝房间的方向“你说,小姐怎么这一次病这么严重?”
阿钗坐在床榻上,似在神游一般有气无力“谁知道呢?以往也没有啊”
陆金道“像小姐这样的好心人,应该永远平安康健才对”说着,她站身来走到院子里,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阿钗看她这做法,哧笑她“若是祈祷这么灵验,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多可怜事了”
陆金瞪她一眼“你这人,不祈祷也就算了,还说这样的糟心话”
阿钗往一边走,“不跟你说了,我去喂鸽子了”
陆金看着她的背影嘟囔着“天天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喂鸽子,也不知道那鸽子是什么宝贝”
林舟送完大夫,天边突然泛起了红色,许是傍晚的晚霞初露端倪。他静静地看着,天上飞过几只飞鸟,偶尔落下片片白色的羽毛。
陆凝的咳嗽并没有好,反而有渐渐加重的趋势,有时,夜里都睡不上一个完整的觉,从天黑咳到天亮。林舟眼瞧着陆凝一天天消瘦下去,仿佛他当初在路边一瞥眼看见的那个人,跟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一样。
陆凝精神好的时候,也会让阿钗扶着她道院子里坐一坐,瞧一瞧过年的时候新撒下的花种有没有开花,它们现在已经长着枝叶了,就是不知开花是什么季节。若是运气好,还能看见一两枝开着花骨朵儿了。
墙根底下,倒是许久之前随意种下的,已经开了一排的小碎花,紧贴着墙垣,像围了一圈的花环。
一天,陆凝裹着着一个厚厚的毯子坐在门檐前,林舟就站在她旁边,还是话很少,比陆凝还要少,阿钗和陆金给陆凝剥着瓜子。
陆凝左右看了看,突然就笑了“你们说,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像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出门有护卫,还有丫环”
阿钗道“小姐你本来就是啊”
陆凝笑了笑“小姐是不假,但不是富贵的那种,那种跟我挨不上边,谁家富贵小姐天天在门口嗑瓜子?”
沉默了一会儿,陆凝拉长了调子说“小林.....你说,我这是不是中毒了呀?刘大夫来了好几次都瞧不好,谁家疾病这么顽固啊!”叹了口气,又自嘲道“唉,说不定是我倒霉呢”
陆金在一旁说:“小姐说什么话,不过就是风寒而已,再好好修养一阵肯定就能好了”
陆凝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针眼:“你瞧,我都快成刺猬了”
她身上易留疤痕,连施针的针眼都还没完全消退呢。
她今日说的话,格外的多。林舟扶她起来“行了,平时没见你话多,病着就再少说点,保存点力气吃饭吧”
陆凝吸了吸鼻子,无力的说道“知道啦”
就这么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用了不少的力气。她将一直手搭在林舟身上,道:“不行了,我得回去继续睡会儿了”
阿钗在门口剥着瓜子,林舟从屋里出来,见阿钗又在发着呆,说“今日她要吃馄饨,就按她说的做吧”
阿钗赶紧起身收拾了干净,说“这就去做”
晚上,阿钗回去的晚,已经睡下的陆金被她吵醒,问她:“你怎么才回来?”
阿钗说“哦,刚给小姐烧了壶水,院子角落这两天熬的药实在有点多,我去清理了一下药渣,吵醒你了吧”
“没事,你赶紧休息吧,现在很晚了”有金迷迷糊糊歪在另一头,继续睡了,没有闻到她身上得药味。
次日一早,阿钗起的有些晚,起来的时候陆金已经将早膳做好了,陆凝也少见地起来用膳了。
陆凝喝了口汤,看着有些憔悴的阿钗,突然问她“阿钗,我们去岁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来着?”
阿钗想了想,说道“约是夏末了,来的时候天儿都有些凉了”
陆凝道“是啊,一转眼大半年都过去了。还记得你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哪里都不敢说话,只管做事,现在倒是活泼了不少”
阿钗咽了口包子“小姐怎么说这个?怪丢人的”
陆凝说“还记得那时候江叔要走,我问你要不要留下来,其实那时候,我私心希望你能留下来。”
“所以后面你没走,我还挺开心的”
阿钗看了看下陆凝“是这样吗?那小姐当时一定是情绪不外露,阿钗都没有看出小姐开心。不过现在嘛,阿钗倒是所以随时能发现小姐高兴不高兴了”
陆凝重复了一遍“是吗?”,支着头看她,神情不明,“那你说一说,你家小姐现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阿钗侧过头看了一会陆凝,说“小姐今天瞧着状态不错,刚刚都能喝下一碗粥,想必是心情还不错?”
“是吗?”陆凝慢慢放下筷子,说:“阿钗今天可是猜错了”
她慢慢说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可以做到,在我面前故作同我感情好,私下里却能拿着一把刀刺向我?”
阿钗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小姐,你,你在说,什么?”
“小林”陆凝仿佛用尽了力气喊这一声,然后坐了下去。
林舟将一个黑色袋子扔到了地上,打开后,正是陆凝这些天吃过的药,阿钗看了一眼“这些药是我昨天收拾完扔掉的,这是,怎么了?”
陆凝并不太想说话,昨晚林舟拿着这些药和她说的时候,虽然不敢置信,但现在看阿钗这样子,只怕也是**不离十。
她看了一眼林舟。
于是他说“昨天你扔的这些药渣,我去镇上药铺核实过,虽然是他们开的药,但这些药渣里却多了一味药,这味药,刘大夫可没有开过”
阿钗没有说话,林舟从药渣里拿出一小块药渣,道“陆小姐的药,一直都是你在负责,药是你抓的,也是你熬的,现在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多这一副药?”
阿钗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艰难才抬起头,说“许是,不小心掺进去了”
林舟却笑了“不小心?若是不小心,这药是哪里来的?这一味药掺进去,不仅风寒之症治不好,还会加重病症,若是长久吃下去,人怕是会因这病直接一命呜呼了”
阿钗激动起来“不会的,不会致死人的!”
陆凝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冰冷“所以,你是承认故意加的这药?“
“为什么”陆凝自问从来到这里,没有亏待过她。
阿钗站在那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还未开口。
“说!”陆凝突然低声吼着。
阿钗突然哭了起来“小姐,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弟弟在大夫人手底下,她让我来跟着你,如果不从,我弟弟就得死在陆府。”
像她们这样的人死在陆府,就跟死了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她不能不按她说的做。可是,可是她也并没有想要陆凝的命,只是想着多病一段时间,等大夫人那边的人来到后看见陆凝重病无法远行的样子就可以了,真的!
这半年的时间虽然不长,陆凝自以为她待阿钗已经足够真心,却没想到从一开始碰见的就是豺狼,陆凝觉得支撑自己站立起来的双腿仿佛从中劈开了一条缝,这缝隙越来越大,她简直要站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同陆府怎么联系的?送了多少消息回去?”
阿钗低声说着“大夫人让人送了只鸽子来,那鸽子可以传信,我只送了三四回”
陆凝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想流出眼泪,她极力忍了回去,说:“鸽子?好,真是好,当真是不亏是陆府的当家主母,连我这个不起眼的女儿都这么费心的算计”
她看着地上跪着的阿钗:“这一年下来,我还以为是个人都要相处些感情出来,没想到我倒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她秉着气,道“行,你是陆府的家奴,我不处置你,只是你也不要再呆在这里,自行回去吧”
事情没办成,现在回去,这意味着什么?回去后又是什么样的下场,陆凝清楚,阿钗也清楚的很,蒋氏不会留她这样一个大的把柄在府里。
她呆滞地瘫坐在地上,面上越发恐惧起来。
但留下来,显然已是不可能,阿钗一边哭着,一边走出了陆宅。
“你太心软了,这样的人,直接处置了便是”林舟说道,他原本没想到是阿钗,只是那日刘大夫随口说了一句之后他就留
心了些。
观察之下才发现阿钗有些不太对劲。
陆凝半靠着椅子扶手,道“哦,我不想杀人,也不想见血”末了,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