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新登太子位,又要为陛下代理国事,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搭理我。
我在东宫吃了睡睡了吃,休养到了第六天,身上的外伤都拆了包扎,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我愈发不安起来。
因为我见不到除了宫女御医以外的任何人。
不知我父亲母亲是如何担心我,我的姨母淑妃,为何也没来看望我,明明同在宫中。还有,沈听雪也毫无消息。
而我脑中的西桶,除了让我查询数值和任务进度以外,派不上任何作用。不知是它从来就这么废,还是它依旧对我和沈听雪区别对待。
正当我惶恐不安,辗转反侧时,宫女进来为我燃了安神香,少顷,我便昏沉沉合上了眼睛。
但半夜被一只附在我脖子上的手给惊醒了。
我下意识一抖:废太子高昌来索命了!
没等我惊叫出声,那只手轻柔地往下,按住了我的肩膀,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深夜的疲倦和慵懒:“别怕,是我。”
是高旭。
我几乎跳出嗓门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看着坐在我榻边的朦胧黑影,抬手摸摸自己的侧颈,意识到他方才是在摸我颈的伤。
高旭道:“睡吧,离天亮还早。”
我轻轻摇头,想起他可能看不到,又坐起身来,状若无意地避开他的手,道:“……太子殿下。”
高旭的手收回,搁在自己腿上,默了片刻,起身去燃了一盏灯。
暖灯亮起来后,我心里的惶然减轻了些许,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高旭放柔了声音:“做噩梦了?”
“没有……”我顿住,反应过来,“安神香是殿下叫人点上的?”
高旭颔首:“宫女说你夜里睡不安稳。放宽心,诏狱之事已经解决了。”
听到“诏狱”这两个字,我不由攥紧了拳头:“多谢太子殿下费心。”
高旭没有说话,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半晌,他站起来,嘱咐我好生休息,抬脚要走,我连忙叫住他:“殿下。”
“嗯?”高旭神色和缓。
“……沈听雪,她怎么样了?”许多问题不知如何开口,想来想去,我决定从沈听雪问起。
“也在养伤。放心,她是我表妹,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我暗自松口气:“她也是我义妹。既然她没事,父亲母亲总算可以放心了。”
高旭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好笑地看着我:“太尉和太尉夫人自然最担心的是你。我已经托人去报了平安,放心,没有把你受伤的事情泄露出去。”
我悬着的心落了地,想下床谢恩,可又不知道外衣在哪,高旭按住我的肩膀:“别动。好好躺着,当心着凉。”
我抬起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
我的双肩皆在他掌握之中,灯光也被他的身躯全部遮住,空气中渗出一丝难言的旖旎……我的心怦怦狂跳,慌忙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我姨母……淑,淑妃娘娘,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淑妃在御前侍疾,抽不开身。再者,你这浑身是伤的凄惨模样,能让她看见吗?”
也对,淑妃定然不知高昌死在诏狱的内情,万一见着我这模样,我也解释不清……
后颈忽然被人捏住,我被迫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高旭的拇指已经抚过我唇瓣:“唇上的伤口才刚好。”
我吓到了,下意识嘴唇微张,他的拇指便被我含进去一小截。
高旭眸色微变,而我已经涨红了脸,猛地挣开了他,手脚并用钻进了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瓮声瓮气道:“殿下!我要睡觉了,殿下请回吧!”
在东宫这段日子在旁人看来,也许十分轻松。我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必管,只要好好养伤即可,其余一应事务都有人服侍。
但其实我一天比一天焦虑不安。
因为我知道,自己如今是相当于被软禁了。我还是不能出东宫,见不到其他人,也完全不知现在外面的形势,这让我倍感不安,失控的感觉令我如同踩在虚空之中,不知脚下是刀山还是平地。
可高旭却每天过来陪我用晚膳。
如今的事态发展,已与前世大不相同,我基本没有了任何未卜先知的优势,更不能被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天傍晚,高旭照旧来与我用膳,我注意到他似乎心情不错,便立即抓住机会,笨拙地给他布菜、献殷勤。
高旭轻轻挡住我的动作,手握在我手腕上,我心惊肉跳,却强忍着没有动弹,任由他握着。
“这等小事,让福安来即可。”他似乎察觉到我的顺从,脸上笑意更浓了。
侍立一旁的福安忙赔笑,近前来为高旭和我一一布菜。
我的手还被他握着,热度隔着衣服传到我的皮肤,我见他依然不松手,脸颊慢慢红了。
高旭盯着我的脸,见我避开他的直视,无声地笑了,大发慈悲松开了我。
我如蒙大赦,立即坐直了身躯,手放到桌子底下,悄悄松口气。
高旭道:“动筷吧。别等得菜凉了。”
我低声称是,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了一片莲藕放入口中。
然而没吃两口,我桌子下的左手就被人牵住了。
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干的。
我霎时间屏住了呼吸不敢乱动,嘴里的咀嚼都停滞了。
殿内的宫侍都非礼勿视低着头,福安兢兢业业布菜,眼睛不敢乱瞟,高旭却神色自若,桌子底下的手强势地打开我虚握的拳头,与我十指交扣。
大庭广众之下,这,这!
我不得不转头去看他,他却心情很好似的:“怎么了?”
我吞下嘴里的食物,眼神闪烁,左手尝试挣脱,却被他扣得更紧了:“殿下……你也吃。”
高旭从善如流:“好。”
我以为他会松开与我十指紧扣的右手,谁知——他竟然左手执起了筷子,开始用膳。
福安很有眼色地退得远远的,眼观鼻鼻观心,嘴角还噙着笑意,显然早将一切看在眼里。
我的脸红成了虾米,硬着头皮继续用膳,完全食不知味,心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
高旭日理万机,每次用完膳就要回去处理公务,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鼓起勇气看过去:“太子殿下——”
却发现他正注视着我,我瞬间卡壳。
“嗯?”
我张了张嘴,干巴巴道:“藕片真好吃。”
高旭笑了,示意福安过来布菜,我的碗碟里又多了一堆清炒藕片。
我沮丧地埋头苦吃。
要怎么开口?
让他别关着我了,放我回家?
事情一平息就要走,仿佛过河拆桥,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且不说他帮了我这么多,光是他现在身份的飞跃,加上手里握有我致命的把柄,我敢惹他不快吗?
转眼间,这顿饭已经吃完了,宫女们撤走了碗碟,高旭也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我的手,起身要走。
我猛地弹起来,拽住他的衣袖:“殿下!”
他的脚步为我停驻,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衣袖,眉眼间的愉悦更甚,返回身来,勾起我的手指,道:“怎么了,悦之?”
我脸上的热度又慢慢升腾,犹豫了片刻,小声说:“太子殿下……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哦?我看看。”
高旭说着,抬手捧起我的脸颊,我立即想起那天他检查我嘴角的伤口……瞧他这动作,肯定又是要看我嘴巴。避免发生上次那样的糗事,我立即闭上眼睛,乖乖任他查看。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仿佛空气的流动都停滞了。
但寂静中,我脸颊旁出现了一道热流,克制又急促的呼吸声低低地拂过我耳畔,我心下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
高旭恰好凑上来轻轻吻过我的额头,与我对上了视线。
我惊诧呆傻的样子令他神色一滞,他没再继续,缓解尴尬似的揉了揉我的双颊,松开手走了。
走之前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我将自己的脸埋进被褥里,缓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宫女,方才殿下走之前说了什么?
宫女笑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心疼您养了这么久的伤没出门,特许您可以出去走走呢。”
“喔,原来如此。”我松口气,但突然发现不对劲,“什么——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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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小姐,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本宫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如登天。”
还没见到人影,远远就听到了淑妃的声音,我连忙站起身来,恭谨行礼。
淑妃将我的手拉起来放进手心,吩咐人上茶点,随即屏退了左右,确保门窗都关上了,才放低了声音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诏狱走水之事过后,再也见不到你人,你爹娘都担心死了。”
我强装淡然道:“只是突遭横事,见那么多人葬身火海,被吓到了而已。我不想让爹娘忧心才没回家的……殿下已经替我给家里捎过平安信了。”
淑妃看着我的眼睛,没再追问细枝末节,只是松开了我的手,踱步到贵妃榻上坐下:“那高旭要娶你为太子妃,也是你愿意的?”
我的脸腾的一下热了,可怜巴巴地凑过去偎在她身边,仰头恳切道:“姨母,我正要问您这个。太子妃之事……是陛下的旨意吗?”
淑妃没有正面作答:“看来他没问过你的意思。”
我见淑妃没有给我答复的意思,只得换个话题,讨好地为她捏腿:“姨母……这段时日,后宫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动?比如突然出现以前没有的人?您在宫内如鱼得水,定然对这些事尽在掌握。”
淑妃道:“别给本宫戴高帽。后宫中的事还不就是那些,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有些人看那位迟迟不好,已经私下里蠢蠢欲动,笼络司礼监这边,企图左右朝天女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