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快到大门时,远远看到门口徘徊着一男一女。男的穿黑色皮夹克,女的上身是鲜艳过度的梅红。
莫名的,陆暄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她刹住脚步,换了方向,朝别墅区的另一道门走去。
中介在别墅门口等了很久了,他告诉陆暄,买家朱女士就在别墅里。这个姓氏让陆暄联想到朱珠……
不会这么巧吧?
中介的第二句话则是:“陆女士,物业说有人来访,但是鉴于你们之前的情况,他们没允许人员进入。”
“我知道了,”陆暄沉了脸,“先把合同签了。”
“先别急。”
中介问陆暄:
“陆女士,你能处理好后续的情况吗?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败坏了我的口碑。我想要让您满意,也想让买家买好房。”
“我会和她说明这一情况,而且我降价了,她心里多少是有点预期的吧。”
陆暄说,如果没有这个预期,就算房子本身不存在情况,这单生意也很难成功。中介表示了认同。
得到陆暄的保证,中介有了底气。两人一同走进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身形和朱珠有点相似。但朱珠看起来不会像穿亮色衬衣的人。
她起身,回头——
不是。
陆暄有点失落,过后又自嘲起来。她期待在这种场合见到朱珠做什么?让未来的上级知道这些,对陆暄能有什么好处?
“是您买房吗?”陆暄问。
其实她看起来和朱珠有点相似。两个人应该都是活泼的性子,眉梢眼角里有藏不住的风采。只是朱珠年龄稍长,比眼前这位朱女士多了些沉稳。
“不是,我姐姐买房,我只是来代看,她还要半个小时才到。”
朱女士好脾气地笑笑。
陆暄警觉。她又仔细端详了朱女士的脸,奇怪的是,越看越不像。明明陆暄一度认为两人是有相同点的。
三分钟后,想起自己是脸盲的陆暄放弃了。
陆暄想到了另一件正事。她开口:“我要和您说一下这房子存在的一些情况……”
中介猛烈咳嗽了几声,他干笑道:“等买家来了再说吧。”
三个人又要等。这个过程实在无聊。健谈的中介主动和朱女士攀谈起来。他不找陆暄聊也够聪明的了。毕竟陆暄的真实情况恐怕会搅黄这单生意。。
朱女士腼腆且客气地一一应答,陆暄从她的发言里知道她大学还没毕业。
“我和姐姐说,毕业后租房很头痛,她就让我过来练练手。”
一练手就是千万级别墅起步,这个家还真是豪气。
陆暄回想到自己刚毕业时没有选择现在的行业,每月收入捉襟见肘,租房就成了一大难题。后来换了行业,又遇到贵人,才脱离了窘境。
“你这样,家里也会给你买房吧。”
中介蠢蠢欲动,他已想着下一单生意了。
朱女士一抿嘴:“我还是想靠自己。”
“你姐姐也有远见,她是做什么的?”中介继续打探。
“我不知道,我们互相不干涉的。我只知道她在S城工作。”
中介忽然看向陆暄:“我之前听您说,您也是在S城工作?您的出手也很大方,您和朱女士的姐姐不会是同事吧?哈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S城很大的。”
陆暄嘴硬。她落回沙发上,认定对面的女孩儿就是朱珠的妹妹。
中介点头:“没错,S城那边的人收入是比N城高很多。”
“赚钱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只是去那儿卖苦力,”陆暄淡淡地说,“我也是。”
手摁到了沙发上的小物件,陆暄拿到手里一看,发现是一片遗落的碳酸锂。当时他们就是坐在陆暄的位置上吃掉药片的。
陆暄不动声色地移了移位置。
二十分钟后,真正的买家来了。陆暄和她对视,一眼便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陆暄一愣,旋即低头,暗自呲牙咧嘴起来:
陆暄啊陆暄,你真是罪孽深重。
朱珠则笑了:
“陆暄,你还不想把房子卖给我!”
中介困惑:“你们……”
“我们认识。”朱珠说。
中介顿时搓起手:“啊……”他尴尬地给陆暄使眼色。他知道大多数客人都不愿意在熟人面前暴露**,这单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朱珠取出一支签字笔,她说:
“我知道这间房子的情况,但我急着用房子,我也没得挑。签合同吧。”
“你不知道,”陆暄说,“这里……”
“你能处理好的,对吗?”朱珠问。
陆暄沉下心思索起来:她计划将房子卖出后,立刻去物业那儿登记。以小区的治安级别,只要这栋别墅和陆暄没有关系,那么债主也好,陆暄素未谋面的亲戚也好,都无法进入别墅区。
“我能处理好。”陆暄说。
“那就签字。”朱珠说。
这是一次三方都觉得自己赚到了的买卖。交易成功了,朱珠提出带上陆暄、中介还有妹妹一起去吃饭。
陆暄摇摇头:“今天不行。”
门口的,不知道是债主还是亲戚,陆暄要尽快处理。朱珠没有坚持。等所有人走后,陆暄去物业做了业主变更登记,取消了访问权限。物业管家也得知了陆暄的情况,通知了保安,开着观光车送陆暄到了大门口。
那两人还在。女人的手上多了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她看到陆暄,停下了徘徊的脚步,男人也停了下来。四只眼睛对着陆暄上下打量。管家抓住了陆暄的胳膊:
“实在不行还是报警吧,我担心这俩是人贩子。”
女人上前:
“你就是陆暄吧。”
她亲昵地叫着,伸手就要抓陆暄的手。管家更害怕了,抓住陆暄的另一只手。
“你是谁?”陆暄问。
“我?我是你小姨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女人前一秒笑眯眯,后一秒就变了脸,“小暄,我说你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你要把别墅卖了!”
陆暄听明白了,这位是陆暄妈妈那边的亲戚。自称小姨的女人关切地问:“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联系了?是不是嫌弃我们?”
初中时,陆暄检查出心理疾病,陆暄的父母就没再让陆暄参加任何家庭聚会,对外推说陆暄学习太忙了。陆暄听着她的话,觉得刺挠得很。
“你和我妈不熟吗?”陆暄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小姨?”她转头说:“先报警吧,我不认识他们。”
“报警?!”女人气急,“你这孩子心肠也太冷了!你妈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管家扭头小声通知了派出所,陆暄心安得躺在座椅上,任女人阴阳怪气。见陆暄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女人说不下去了。
男人像是女人的丈夫,他怒吼吼地接力登场:“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妈气到住院了?”
陆暄坐起来。她妈妈居然是这么和娘家人说这件事的。她气笑了:“是她自己吃我的药吃进医院的,怎么就是我气的了?”
“没有病怎么会吃药?!”
“就是!你妈妈身体一直都健康得很!”
陆暄坦然:“可是我有病啊。我有精神类疾病,她把我的药吃了,我没有药可以吃,我只能发疯了。”
亲戚们:……
以陆暄妈妈那死要面子的程度,她是大概率不会说陆暄得过什么病的。陆暄接着说:“还有,我爸欠了那么多钱,你们都来管我了,也跟着分摊一下债务吧。这样我就不用卖别墅了。”
“你,你在说些什么!”
“不然呢,”陆暄翻了个白眼,“你弄死我,继承我的债务。”
男人怒不可遏:“是你妈妈让我来教育你的,你就这么和长辈说话吗?跟我去医院,你必须向你妈妈道歉!”
“好啊,去就去,”陆暄高声,“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陆暄拽起男人的手腕,真要往街道上跑,她还伸手拦起了出租车。她这个劲儿吓到了这一男一女,还把一直围观的物业管家也吓得不轻。
“我已经报警了,不想去派出所,就赶紧离开!”
管家扑上来抱住陆暄。这一刻,陆暄觉得自己浑身的劲儿都没了,她跪倒在马路上,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怕什么,去医院对峙啊!”
吼完,她脱下挎包,用力扔向那对男女,包里的手机、纸巾、蓝牙耳机全部飞了出来。那对男女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陆暄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她的双耳充满杂音,恍惚间,她听到了那对男女的窃窃私语,就好像他们依旧在对陆暄指指点点。
“没有教养。”“孤僻。”“就这还是高材生呢。”“你怎么就只顾着自己呢。”“不会情绪管理。”“精神内耗。”“脑子有病。”“脾气不好。”“你要是不想改我们怎么敢有意见。”“心理有病就去治病别在我面前发疯,我乐意说你是我乐意。”
别说了!全都别说了!
会议室,雪白的一堵墙壁,H小姐笑着:
“陆暄,我们这里是做产品,你别太push自己,你的压力完全就是你自己给自己造成的。”
工位上,同事偏过头:
“H小姐和我说,她不想要你。她说搞创作的脑子都有病。”
忽然,一道压过一切、居高临下的声音响起。陆暄从未听过比这更威严、更令人臣服的声音。
“陆暄,看到那些车了吗?你必须撞上去。”
这道声音没有出现,却好像就站在陆暄身边。陆暄定定地,从那小坡最高处开来的银色桑塔纳,车身闪烁着银色的光。
“你必须撞上去,你必须去死,”那声音又悲悯起来,“你也不想如此痛苦,对吗?”
那一瞬间,陆暄感到,从她的心上吹来一阵猛烈的风。是这股风推着她不断向前走。银色桑塔纳越来越近了,它开得似乎越来越慢,就算碰撞一下,也无关痛痒。
做梦。
陆暄艰难转身,随手抓住一个人。那人似乎说了什么。但这不重要。陆暄强迫自己去看这个人的嘴唇,看着看着,那道声音模糊了,消失了。
银色桑塔纳早已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