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一句话从音石中传来,在银锦耳际荡开:“立杀白晓。”
银锦眉目一动,怔然顿在那儿。卢绾生性警慎,察见银锦神色微异,登时立生大疑。他忙将白晓交与伏廷看顾,立起身便望银锦走去,递出手说:“小公子,东唐君寄留了甚么话?你给我听听。”
银锦把音石一攥,冷笑道:“你算甚么东西。你令我给,我就得给么?”
卢绾暗惊:“他如此言行,必有蹊跷!”二话不说,迅身向前,劈手便朝音书夺去。银锦早有防备,旋身一躲,闪至卢绾身后。卢绾顺势,倒手便向他一抓!两人身法都不差,一个避左,另一个便抢右,一个趋前,另一个便躲后。正来反去,各不得逞。
如此数合,银锦忽立掌一挡,望卢绾叫喝:“住着!这音石留令,你果真要听?”卢绾速答:“要听,拿来。”银锦道声:“好,那你接稳了。”反手振臂,将石珠向自己身后,出力一掷!卢绾怕此物毁碎,一掠身,急抢接上去。银锦非但不挡,还斜身给他一让,待二人摩肩而过时,右臂一振,长鞭从卢绾手底掣过,直甩向白晓头面。
伏廷抱护白晓在旁,与两人离得不过两丈之远,见鞭打来,吓得仰面就躲。
那鞭迅发如电,势若蟒龙,凭他身法哪里躲得?幸而李镜最后一个上到云台,只立在外围观望。忽见此鞭来势狠辣,飞步向伏廷抢去,一剑挑开,厉声喝问:“银锦,你做甚么?”
银锦道:“小太子,不干你的事,休要掺和。躲开!”抖动银鞭,一记“回风拂雪”飞打李镜胸膛,要逼他退让。
李镜当胸横剑一挡,急道:“这事出于何因?先说清楚!”银锦却道:“说不清楚。”还自攻来。李镜见他势不容情,只得硬迎上去。
二人正战,忽一黑影袭入,劈手将银锦长鞭擒住,正是卢绾来。他一手举着音柬玉石,一手将银鞭绞得呖呖作响,双目怒瞪着银锦,问道:“东唐君甚么意思?为何留这话?”
这一句问来,声沉息颤,似生生遏住满腔怒火,听得李镜心头一凛。
银锦却浑然不觉,只冷冷回答:“但遵旨令,不问为何。”将鞭一拽,纵身要走。卢绾一手将音石攥得迸碎,起掌成爪,猱身逼上,直取银锦颈喉!
这切身突袭,闪躲不来,银锦急竖掌一挡。卢绾忿火中烧,一身罡气万分凶横,两腕一交,那戾力直撞得银锦心腑颠荡,腕臂剧痛,他猛然踏退了两步,知此时的卢绾不可直撄,当即打鞭要退。
卢绾听了东唐君那杀旨,恨不能将他所派遣的人杀之而后快,见银锦打退,他哪里肯放?急攻而上。拳手过处,金风猎猎,直取心脉、门面等要处,一下赶似一下,竟尽是杀招。
银锦仗着身法疾伶,左右周旋,趁卢绾一拳临得切近,忽俯身后蹿,从地上拾起两块碎玉石,喝声:“可看好你的人!”寻着空隙,起手一弹,倏倏两声,玉石箭也一般飞出,直射向伏廷。伏廷身法支绌,突遭此袭,哪躲得过?被那石碎一下打在肩头,仰面倒跌。
卢绾见势一慌,回身抢去,一手将白晓捞在怀里。他后脚尚未站定,银锦身影一闪,已直造身前,手握一把解手银刃,向着白晓面门狠命一刺!只闻“噹”地一声,卢绾好险提鞘挡住,他单臂运劲,发力一拨!银锦膂力逊他许多,一拨之下,被带得两步退开。卢绾一翻身,已将白晓负在自己背上,飞身纵退开去。
另一边,白眠见伏廷跌下,顾不得别的,急趋上前,将人扶起问:“伤着哪处?”
伏廷眉头皱作一团,一手握住肩头嚷痛。
白眠焦急万分,一把拍开他的手,低头验看伤情。见那肩头淤青浮起,未有血口,方才心头一松,心想:“这一击,力大而不透,必是那石碎打出时,特意以法气裹挟住了。”便知银锦并无杀伤伏廷之心,不由心中更疑。
那边卢绾将白晓救开,银锦却也不罢休,还袭上去。他刀劈风响,急出疾还,杀意甚是坚定。这两人一个护人心切,一个承令追命,李镜见势甚危,心想:“再如此下去,必不好收场了。”看准一个空隙,横空杀入,递剑先将银锦一挡,扭头却冲卢绾道:“快快住手,此事另有计较!”
卢绾怒道:“东唐君明许救人,暗令杀命!我与他的府上的人,还有甚好计较?”说时,银锦已绕过李镜,趋上前挺刀又刺。李镜长剑再递,还将银锦短刀格开。卢绾接李镜之势,乘机袭上,五指犹如钢钩,直抓银锦头面去。
哪知银锦专等此机,待卢绾一抓临得切近,他矮身一躲,又往前一蹿,银刀已越过卢绾,直削他身后白晓。眼看就要搠中眼目,锵然一声金响,刀锋如劈在金鼎之上,火花飞溅,紧接轰然一声,罡风暴起,竟把银锦、李镜震退了五六步远。
李镜吃惊非小,抬首向卢绾一望,却恰见白晓伏在卢绾肩上,向他一笑,目中甚有邪光。李镜后颈猛然一冰,厉声叫喝起来:“卢绾当心,那人不对劲!”
话音未落,呼地一声,银锦长鞭已向那人飞打出去!
卢绾一心全系在白晓身上,见长鞭打来,救护心切,起手便迎。李镜亦纵上前,掣银剑,飞刺白晓面门。那白晓见两头攻势甚急,一侧头,避在卢绾身后。
李镜投鼠忌器,恐误伤卢绾,急收剑出手,一把擒住白晓肩膀,用力往后一扳!要把他从卢绾背上翻将下来。
白晓轻轻一笑,单手反拿李镜手肘,竟借着力劲,身子往后一掀,一个空翻,竟立稳在地上。李镜心知不妙,急得把手一抽,却已迟,白晓已将他臂腕拿实,出尽力往身前一拽!这一下似有千钧之力,李镜身一晃,已直撞入他怀中。那白晓面目一朦胧,化出另一副俊艳模样来,之间他凤目细眉,唇若抹朱,竟是那朝生皮囊之相。
李镜骇然叫声:“是你!”
朝生捉定李镜,笑吟吟欺在他颈边一嗅,道:“是我。七太子,你可好?”
另一手已在李镜腰间扪搎,顺着尾脊,直摸上后颈。李镜受过他镇神钉之害,惊得浑身一震,急提剑,拦腰一削!只听见倏然风动,一剑陡然削空,朝生已荡开长袖,大笑着飞退了开去。
这一时间,天坑内黑风大盛,云台四周暗浪翻沸,水色由清转浊,由碧转红,片刻已似血水一般,直溢上云台。
那朝生通身白罗衣,俏立于八角台沿,一双银靴滴血不沾。
他眼盯着李镜,幽幽递起手来作势一闻,含笑道:“我早前还说龙子乃百味之首,怪道东唐神君怎么养而不啖?今日看来,是逞过口福了,这闻着也觉滋味肆好……”李镜脸色煞白,只觉此话入耳污秽不堪,登时恶感横生,当即捻诀将银水剑一淬,凝出八道飞光,直驰那朝生去。
朝生单手将袖袍一卷,一拂,袖风过处,卷得池水翻起,陡然立作一道道血墙挡于身前。剑气与水墙一撞,沸然炸开,登时腥雾纷扬,淅沥沥血珠四溅。
卢绾见那白晓是朝生假冒,怔了一怔,眼见爱人得而复失,登时恨得双目赤红。他猛然从血雾中撞出,向朝生怒喝:“妖道,纳命来!”声如虓虎,拳已向朝生觌面打去。
朝生以袖画起周圆,噹地一声,一道凝出的风墙挡住了拳势。
他大笑一声,盯着卢绾说:“卢绾,你寻我好久了罢?今日如愿得见,欢喜不欢喜啊?”
卢绾听见这话,气冲霄汉,一心更只顾斗杀。他拳路飞快变换,拨腕顶肘,左冲右突,拳掌到处,罡风啸鸣,每招皆取其头颈、大脉要害处。朝生拈诀凝气,圆转躲挡,那拳风一下下击打在气墙之上,直如击铁砸石,金声连响。二人斗得十来合,那池水已浸上云台,污红遍地,直淹及足履。
伏廷见了,暗暗心惊道:“不好,此乃‘赤符水笼阵’。”
待要发声,却听朝生高声叫道:“卢绾,你曾杀伤我法身,我不报此仇,绝不能甘休。白晓这一饵四投,委实不亏。钓得四位落我阵来,正好用赤水煎炼,供我补炼修为!哈哈,哈哈……看阵罢!”他口含连珠咒,左手掐诀,望池水一指。倏然间红水飞悬而起,立起八面血墙,将阵台密密围住。
那朝生仰天长笑,挥袖一退,身形遁入水墙中不见。
卢绾见他遁走,急追上前却来不及,只怒得攥拳望墙上一砸!怎料那血墙有禁格之效,遇强愈强,一击之下,排山之力反冲回来,把卢绾震得踉跄后退。他被此气浪一激,竟动了身上双魄琉璃之气,灵海中热寒交袭,似刀链绞裹,痛得一个趔趄,跪倒下去。
伏廷忙上前搀住,仓皇道:“这阵势不妙,咱赶紧破阵出这云升殿再说。”
卢绾一听要出此地,心血上涌,一口清血咳将出来,哑声道:“不行,不能出去……白晓……白晓还在这里,我不能放他不救,一走了之。”伏廷说:“不是不救,是从长计议再救……”
卢绾打断道:“不用计议。我到了这里,就不能空跑一趟,还留他独自受苦。我誓要见着他……”伏廷急得泫然欲泣,连连苦挡:“你不要命啦?这里不能再留,必须走……”偏卢绾一股痴情执性,全挂在白晓身上,听见伏廷屡加阻拦,不禁怒中横出一句:“要走,你带他们走,大可不必受我连累!”
白眠听到这里,噌地怒火冲心,忍不住拔足上前,指着卢绾便骂:“姓卢的,你话说得轻巧!伏廷助你入阵,他若一走了之,你却死在这里,他当如何处之?你是至情至圣,死而无悔,他却要长世背着这罪疚?世间竟有你这样混账的东西!”
卢绾听见这话,一言不发,只两腮绷住,怒目瞪向白眠。
白眠恍若不见,仍接着说:“白晓是否还在这阵中,谁也不知。你这时回头找去,你与送死无异。我哥哥凭着双魄琉璃,与你二身同用一命,你此时倘或重伤身死,他更无活路。是走是留,你自己想想好!”
这一番话语,直拿七寸,犹如一盆寒水把卢绾浇了个透顶醒。他心中叫道:“是啊,是啊!我怎么这样的糊涂?”
正就此时,四下水声沸然。只见八面水墙骤然直上十数丈,已连顶封住,赤水似暴洪倒灌,急往内奔泻,声势愈发浩大,转眼之间便没至踝胫。
卢绾见此势已危,急抽剑上前,望水墙一劈!噹地一下,发铿锵声,那水墙犹如精钢所铸,纹丝不动,震得他单臂发痛。
卢绾回首望伏廷急问:“你既说要去,这如何去得?”
伏廷指阵台八方说:“原阵台八角有铜索吊悬,将其悉数斫断,必有机栝盘动,但现下被这赤水所困……这……”卢绾接问:“那当如何?”伏廷说:“须待我破开赤水上的禁格之术……”说这话话时,赤水已没至腿膝。
李镜见势甚危,从旁叫道:“来不及了。让我来解此阵,未必要破那禁格之术!”
众人闻言都微微一惊。伏廷说:“七太子不通晓阵法,却何出此言?”李镜道:“这不用通阵法的,你且看就是。”便朝赤水帘一指,令银锦道:“银锦,你以鞭击水壁试试。”
银锦心中虽也有疑惑,但他杀伐果敢,不爱多问因由,当即应了声:“好。”一字出口,右手震鞭,已狠狠向赤水墙上一抽!
只见鞭梢过处,如银钩缴帘,利刀破纸,立将水墙刮开。
原来那银水剑本是件水族秘宝,能拟水化形,又逢水必辟;却因水势过猛,所开阔口大小,不足一掌宽,且转瞬即闭,急难投身而出。
李镜又道:“你尽管显尽神通,出力挥打。我自有计较。”说着将银水剑一振,化做掌长的短匕,反挈在胸前。此时水势汹涌,已没过腰。
银锦听令,当即将鞭抖擞,左右挥拂。
银鞭沾了赤水,鞭响更烈。扫拨拽打,收放如龙,声声霹雳。只是长鞭过处,豁口瞬开,开又即合;开口反复来去,也不过一掌余长。李镜凝神看住,从豁口中窥见外面铜索所在,即振手急投,银水剑作一口短匕,从阔口疾射而出,只闻一声金响,铜索斫断;李镜反手一缴,银水剑仿佛有绳线牵掣,划然穿透水壁,倒弛回他手中。
李镜与银锦照法而行,于阵巡步走动,连发六回,每发必中,发至第八回,那铜索崩断之声伴来一声山响,登时台石震荡,犹如地动,忽地往下飞坠!耳边风声骤急,那赤水或振成碎滴,或转腾化雾,在四周飞萦不去。那云台直坠而下,不知落了有几千仞,轰然一声,着了实地,红雾相旋四散。
众人定下神来,隐约听见有地籁之声,往四下一看,望见黝黑中有一门薄光,方知是身在一个岩洞之中。
五人循光扪壁而行,出到洞口,竟是到了一处幽谷。
只见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木,委斜在洞口旁,谷内山石有半人之高,满布苔痕,遍地都是蕨萁、马蓼,脚下腐叶、软泥一踩即陷。此时雨早停了,只因四处高树遮蔽,枝叶间所积雨水犹自滴落,耳边簌簌打叶之声不绝,四处弥漫着濡润之息,伴着群鸟隐鸣、泥草芬芳,一时间满山清阴之气,尽皆浓粹于此。
原来这云升殿是建在山上一处坳地之中,殿下山体中空,便在殿宇下方悬筑了那神机地塔,嵌在山体内。故而塔底下是两片巨大嵚岩,中间有隙,直透至灵修山山谷之下,是灵毓宫的另一处出山路径。
卢绾立在原地,仰首而望,见顶上一片漆黑幽暗,犹如无底深洞。此时此刻,不知白晓身陷其中,是危是安?他一思及此,激得体内双魄琉璃震荡,心腑似裂,哗地一口浊血吐将出来。
伏廷急唤一声:“卢绾!”上前探其丹脉,颇觉不稳,忙将人扶到一干燥地,要安顿他坐下调息。怎料卢绾忽站定不动,反一把捉起青锋剑,调身望银锦走去。
银锦迎视着他走来,微微侧头,用目色询其所以。
卢绾直造跟前,沉声说:“此行救人失着,为甚么?”银锦惘然望着他,似听不懂话的猫犬,漠然问:“甚么?”
卢绾回手往洞内一指,厉声问:“东唐君最后留令,要你杀那妖物,他是明知阵中有诈的,为甚么还令我们前来陷阵?他根本无心救人,故意将此事做坏,是也不是?说!”他话到末处,满目赤红,好似一腔恨怒忍而未发。
银锦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禀命行事,不知湖君谋算。”
卢绾切齿一笑,道:“你不知道?”说时逼上一步,直压至银锦面前,怒瞠双目道:“东海重围时,你诓得我护你一路,你说甚么事也不知道……这一回,难道你又不知!”那“知”字出口,一拳打在身旁山石之上,那劲力之狠猛,直把巨石击之糜碎。
银锦昂然立一旁,石碎于眼前激溅,他双目不瞬一瞬,徐徐道:“你遇事不成,拿这不会动的大石撒气,有甚么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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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赤符水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