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扛着这半身剧痛,腮颊紧绷,额上青筋突现,听见这话却忽然朗声大笑,猛地一偏头,化出一口森牙利齿朝李镜颈侧咬去。李镜本是抵刀在前,与他离得极近,不防他陡然扑噬而来,将刀一撤,抽身急退,却是避得不巧,獠牙堪堪挨着颈边刮过,带开两道血痕。
李镜袖运罡气,拂身退开两丈,拿手一抹颈边,递到眼下看,见隐有些血色,不禁眉头紧皱,目闪寒光。二话不说便将短刀一挥,只见短刀抖长三尺,化做一口锋锐银剑,朝卢绾当头就劈。
卢绾身负极痛,一手护肩,急急将赤炼青锋剑带鞘横起,架住李镜剑锋,只见两剑猛然一撞,顿时青芒白焰迸溅,瀚海风浪狂涌。卢绾单手独臂,勉力招架,肘腕簌簌颤个不住,却仍旧强笑道:“那朝生曾说,龙子筋肉乃百味之首,我啖一口看是真是假!七太子气什么?”
李镜怒目赤红,咬牙冷笑一声,猛注三分劲气入手,再振剑再往下一压,那剑陡然重过千斤,压得卢绾腰膝一挫,跪倒下去,他才道:“是么?那我就把你颔骨牙髓都凿出来喂狗!”银剑翻手,又化作尖刀,往卢绾颈腮横勾去。
卢绾心惊不已,翻身向后,仰面避过,整个人滚跌在地。李镜疾扑上前,以刨山削石之势倒刀劈来,卢绾脚跟点地,又斜身掠开,好险避过,但见李镜银刀裹着罡气,轰然劈在水台白玉台砖上,击得地撼海摇,碎石横飞。
卢绾心知不是儿戏,这乃真要索命,必要寻个路数脱身才得,便大声道:“七太子是真翻面不认人了,你我虽无情分,却也有过些小缠绵不是?”
李镜怒目恶视,恍若未闻,一击不成,抽刀回身就又扑杀过来。卢绾连片刻喘息之机也没有,连连挡架,只觉那银刀舞得寒芒杀眼,锐风刮脸,李镜心中急怒,更是招招凌厉,下下狠绝。这一气急攻,直拦得卢绾无处投机。
二人周旋半晌,各不得便宜,李镜刀势走得越险越快,一刀横来,往右直抹卢绾颈侧,卢绾见他现了急躁,借势一避,便将青锋剑连鞘送出,打往李镜左胁,李镜身形斜开要躲,卢绾手握剑敦,将剑一压,忽把长锋抽出鞘来,“嗤”的一声,在李镜手臂处划拉出长长一道刀口,顿时血染袖边。
李镜觉痛,急忙收刀后退,将袖口一裹,递到眼前看,只见锦衣里渗血,银绣中绽花,是伤及皮肉了。他抑不住心头火起,狠剜卢绾一眼,咬牙攒眉,还要抢攻上前,却瞥见远处风云渐近,似有异样。
李镜知是李弈追来,心觉不好,回头横剑指向卢绾道:“我这时日有些小难,免不了要见伤,临池点血时平白挨了一剑倒罢,如今受你这一下,且记你一笔命账,待我日后来取!”说罢便不再与其赌斗,裹伤收剑,纵身上了云头。
这边李弈追至云台,见李镜撇下卢绾急去,心中怒极,只想必要将人擒来盘问因由,就要驾云赶上去,却闻卢绾隔空传声,唤住他道:“大太子,且别赶他!这事大有跷蹊,先见我来,我有一物相呈!”
李弈不知详细,听见卢绾的话,只得住了云头,落在那遮水台上。见卢绾血染重衫,狼狈至极,正倚着石柱,勉力而立,他见了李弈才敢将剑压下,一手揽肩护伤走将过来。
李弈瞧他鲜血淋漓,心知是银水剑所伤。此伤非同小可,若破了皮肉口子,伤口遇水即如锥凿刀刻,痛得入骨,十分难抵。他便自袖中取出一玉瓶,倾出一白丸,递给卢绾说:“这银水剑伤很是磨人,只有西海楼鱼的骨末可缓,我这有一丸,你先服下再说。”
卢绾刚与李镜酣战,兴过几重云浪水雾,眼下长衫尽湿,肩上伤口就似滚油烫过,又揉了粝盐入血一样,痛得厉害,见有可缓伤痛的药,忙就接过服下。
李弈将手压卢绾肩上,探他伤势,半晌才说:“我七弟虽然傲气,却是个嘴硬心善的性子,怎么竟手将你伤成这样?”
卢绾将白丸咽下,就着那药力运气纳息,果然痛楚锐减,他缓了些力气,才回话道:“那七太子性情大变,是真是假也未可知,怕且是中途被东唐君用计,使个水精河怪化了形来,以假乱真,捣乱西海。”
李弈重叹一口气道:“这事上我恰与你想到了一处去了,我也怕是个以假乱真……但人我认过了。”卢绾忙问:“如何就认过了?”李弈道:“我就是有这猜疑,先前与七弟过剑时,就已仔细辨过气息,半星破绽都寻不着。他是我亲弟,朝暮见着,没有认错的理,就是化得模样一样,凭些许气息我也能辨得出来。”
卢绾深思片刻,又问:“当真认得准么,那确实是七太子?”
李弈听出这话外有音,反问道:“你这话是有什么意思?”
卢绾道:“化形容易,要寻个宝器来仿得这气息,也不难。我也曾借七太子的银水剑诓过别云潭的潜蛟,凭东唐君那本事,要找到件宝器来仿这气息,变法瞒过你,恐怕也不在话下。”
这事也并非不可行,李弈深觉有理,却又瞧着卢绾问:“是你刚才与他赌斗时,他露了什么破绽,你才这么笃定么?”卢绾摇头说:“不敢笃定,但我从他那得来一物,只要让大太子验过,是真是假就明明白白了。”
李弈奇道:“什么物件?取来我看。”卢绾便将赤炼青锋剑横在胸前,只见那剑刃沾血,青光夹红。李弈见了登时脸色一沉,紧张追问:“你伤了他?”
卢绾忙道:“大太子放心,不过手上皮肉小伤,人无甚大碍的。”便将剑奉在手中,递予李弈,恭谨道:“气息可仿,这龙血假不了,大太子乃是真龙,如果这剑上沾的,只是寻常池中物的血水,遇你的血后定会烫得焦黑。七太子被张苍擒来时,也曾临池点血,以证正身,是我亲眼所见,那时的七太子定然不假,至于这位……还请大太子再点血一试,免得着了东唐君的道,枉屈了七太子。”
李弈想来他说得不错,方才点头道:“不错,你倒思虑周全。”长臂一伸,将青锋剑捞在手中,并起两指往刃上一抹。指腹过处,龙血缠刃,那剑身瞬间青光漾漾,红霞氾氾,似火煅油淬过一般,但见剑上残血却分毫未暗,反似旧画着了新色,越发鲜艳,越发明丽。
卢绾只当那李镜是假的,哪料这点血一试,结果始料不及,心中大惊。李弈将血点罢,也寂然不语了,只拿指腹一拭,将血水递往嘴边尝咂,那味自舌尖散到心头,涩得发苦,他咬住牙关,痛声道:“不假。那是我七弟,不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