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天君环看四周一眼,缓步朝白晓走过来,说着:“怎么今日你倒肯以这模样见我?”白晓默然不语,只立在那儿。
玉宇天君见他缄口,又明知故问:“太寻跟我说白眠来过了,是吗?”
白晓知事情瞒不住,便坦然说:“是,来过了。”
玉宇天君便笑道:“不让他来偏来,打小就是个不让人顺心的性子。”说罢话锋一转,接着道:“他这趟回来是为了杀朝生,你知道吗?”
白晓抬眼朝玉宇天君一望,实捉摸不透他心思,便故作冷淡道:“你放他与我见面,不就是想叫我出言劝阻么?”
玉宇天君笑道:“我不怕他来,怕的是你,不是么?当初费尽心思将人赶下灵修山,他却自己跑了回来,白晓,你心里怕得很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将白晓的手轻轻握住,万分温柔地将人搂进怀里说:“不用怕,你不寻死觅活好好待着,白眠也安然无事。你自毁内丹这事,我就揭过了,但这以后,你若再用什么法子糟践自己,我就让白眠跟着你遭罪了,明白吗?”
白晓任他搂着,浑身战抖,低声央道:“你就不能放我吗?”
玉宇天君笑道:“那不行,你如今与卢绾性命相系,我答应他护你周全,他待你情深至此,你又怎么好害他呢?”
白晓如桎梏加身,被这话束缚地无处逃奔,颤声说:“你当初救我兄弟二人在灵修山下,此番恩德,我无以为报,当初年少无知待你有情,多年为你做下种种孽事,也该还清了——”玉宇天君目露愠色,打断道:“我对你就只止恩情啊?”
白晓狠狠盯着他,眼中爱恨难明,只咬牙敢不答。
玉宇天君似是不忍逼他,半晌转怒为笑道:“我本来只想让卢绾拖延韶海的人,却不承想他掺和七太子的事,杀我异化之身,伤及我元神,我需闭关些时日去……”说着语气渐趋温和,伸手摸着白晓耳垂道:“我就想来看你一看。”白晓神色微动,遽然看着他。
玉宇天君说:“等你内丹补完,身体好转过来了,咱再好好说话,旧事就休要提了。你歇着罢。”说罢将人一放,转身就要走。
白晓听完这话,心里撼然,急急唤住他道:“既然玄水珠只是你遣卢绾下山的借口,你……你要使什么法子救我?”玉宇天君敞声道:“我定有法子能救你。”
白晓想到他旧时所作所为,心知这即便不是什么催心折骨的法子,也定要祸连他人,他如今逃不出灵修山,就算寻死,也要牵及卢绾性命,这罪孽在身,竟是玉石俱焚也躲不过。他越发恨道:“你位列上仙,却行诸多恶事,修此邪道,你日后定遭果报……”玉宇天君听了,但笑不语,转身出了殿宇。
待玉宇天君走远,那炉山中二人方化了一缕青烟现出身来。白眠和伏廷将那番话全部听了进去,过往林林总总,不言自明,但却想不到白晓敛抑许久,竟原来是与玉宇天君有这么多牵扯,心中惊动不已。
白眠怒色满脸,就要追出去,被伏廷一手捉住,拉了回来说:“又来又来,那边是九天上仙,你奈何得了他么?”
白眠转头走过去,一把抱着白晓道:“我带你走。”白晓苦声道:“我出不去这灵修山……就是出去了,他也定要想方设法将我找回来。有这一回,他不知要怎么待你。”
白眠愤然道:“我从没怕过遭罪,你又怕什么?我用得着要你三番四次护我?”上前一手执住白晓,朝那门外一指,直骂那玉宇天君道:“那是什么人?亏我几百年来敬重他,他尊为上仙竟如此恣凶稔恶,又这样待你……折辱你……你……这种恩德,你我不还也罢了!”
白晓帮朝生行过许多不知分数的事,白眠这话倒似骂到自己身上,他心中苦处不能道明,只深深叹道:“我跟他的事,不尽是一人之过,我也无法跟你说得清楚。你若为了我好,就听我的话,快些下山……”
白眠厉声打断道:“我下山,然后怎样?仍装做与你兄弟反目了,两相不见,各走各路么?白晓,我和你同生一脉,你教我撇下你不管,我心里如何过得去?你想过我以后的日子么?”
白晓急道:“我料不到你会回来,本不愿你知晓这事,但你既知道了,也不能乱我方阵……你若还当我是兄长,便替我做一件事去:马上下山,去将卢绾找来,告诉他玄水珠根本无法救我性命,别要白费心思了。玉宇天君让他使双魄琉璃与我命悬一处,只为绝我寻死之心,天君利用了他一回,却又以救我为由,使他下山寻玄水珠,实不知是要他行什么祸事,卢绾又是那样的性子,只怕他为得玄水珠闯下祸来。”
白眠听完,哼地笑了一声,却冷面不语。
白晓皱眉催道:“你还愿不愿听我的?”
白眠盯着白晓,将人细细看了一遍,似忽然把事情想通透了,爽快应道:“好,我都依你说的办。”说着就一挥手招呼伏廷过来,两人潜出了云升殿。
二人直奔到摘星门前,方停了下来。白眠跟伏廷说:“你去将卢绾叫回来,我去寻玉宇天君潜修之地,等你二人回来,我们三人再商酌个法子。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设法带白晓出灵修山。”
伏廷早料到他不会轻易下山,连劝也懒得劝了,说道:“你要是真想这样做,也成,我立马去将卢绾找来,但在我二人回来之前,你只能在这等着,不论遇着什么,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答应我么?”
白眠目光微微闪烁,又神色温和地看着伏廷,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速去速回,我等你就是了。”伏廷见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反而不动了,好无奈道:“你这样子,九成是不会听我的了。”
白眠眼神一厉,脸色否变,斥道:“那你还啰嗦甚么?速去速回,别耽搁我时辰!”说罢也不再装,将手一甩,转身就投后殿方向去了。
伏廷知道拦他不住,可转念又想:“玉宇天君阵法卓绝,潜修之地必定有阵法护持,纵是让他找到了,也轻易进不去。”便不敢再迁延,下山直奔东唐湖府寻卢绾去了。
◇
再说伏廷和卢绾碰面之时,这边东唐君与丹悬真君已到了灵修山来。
两人刚上那仙山云台,就见玉桥墩石上的两座白石雕鹤一动,化作了两个仙童走了下来。两童子葛巾单衣,手执玉板,徐徐与二人揖礼道:“见过神君。”
东唐君本是精通阵法之人,脚登云台便觉出异样,四处观望,见银锁交围,脚踏星石,便知道这是个“天渊星盘阵”的阵口,人肯定就困在云台之下了。果见一个童子上前道:“天君因伤入关潜修,不便相迎,已嘱咐我等为二位引路。”
丹悬真君客气道:“那就有劳仙童了。”
童子递手一请,朱唇微启,念道:“角木轸水,娄金危月,二位请吧。”
东唐君微微颔首:“谢了。”他两指一并,起手运法,往云台上一指,只见一道白光如天星骤降,落在石台东位一处星石之上,炸起一朵银花,接着便是南、西、北位各点了一处。
这“天渊星盘阵”本就是个囚笼阵,阵台用天晶石布筑的星盘,若不知阵主在星盘四方所设的星位,想要入阵或者出阵,废诸多功夫都是徒劳。
东唐君将这四方星位点罢,等到银光渐灭,台周银索倏然交紧,地表微颤,四周云霭翻涌而来,将这云台笼住,一时间白雾缭绕,寸步难视。紧接着,便闻云台下连声大响,似山石滚滚而落,等过了好一阵方才稳静。
东唐君置身浓雾之中,凝神细听,只闻灵鸟啼鸣,滴水点石,十分悦耳,他将云袖一荡,霎间一股清风将流岚吹,一片仙境现于眼前。
此时这云台已不在崖山之中,而是落在一处静潭之间,放眼望去无穷开阔,水色清澈直透潭底。边上那白玉桥也不是通往了摘星门,而是接在一座玉顶琳宫之前,那琳宫一半嵌在峭崖山壁里头,崖壁上苔青藓翠,石钟细流,仙藤蔓枝。
东唐君见了,不禁心中赞叹:“不想这囚笼阵中,竟是个难见的灵境福地。”
丹悬真君在前领路,二人过了白玉桥,便直入那玉顶殿中。
这殿门后是一面银霄白石照壁,壁后有两个半月泮池,行过泮桥,则见一朱红雕镂大门,无闩无锁。丹悬真君递手一指,说:“东唐君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面了。”
东唐君应了,独自进了殿去。
这玉顶殿内里不大,殿体却有五六丈高,周遭围有九墩缠龙天柱,每柱下都点着一座百枝长明灯,殿堂中央有一池赤水,池中高起一个白石坛台,四周无桥道可通达,那被困在池中石台上的人,竟就是李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