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国每年秋分前后,都会举行盛大的佛事聚会,而且还是全民同乐的聚会。
那一日,各个寺院都要给佛像披上锦绣绫罗,点缀以奇珍异宝,安放在彩车上,彩车非常壮观,那日的正街道上,两边的买卖都暂停了,空出一条整洁干净的大道,一直通往天国之道。
披上锦绣绫罗、佩上奇珍异宝的佛像彩车,就会从这一条大道上游过,当地的龟兹人叫做游佛,欲为与佛同乐,整个龟兹城里人头拥挤,热火喧天,人人都抢着来看游佛,向佛献上自己的功德,那一天,最具人气的佛寺最终是满载而归。
白天是热火喧天的游佛一天,到了晚上,就是民众与佛同乐的乐舞欢会。
在最空旷的空地上,燃起了无数的灯光篝火,满载而归的彩车就停靠在中间,那慈眉善目的佛像,披着锦绣绫罗,慧眼观赏着平台上最美妙的乐舞,乃是龟兹人眼里的,修佛与享乐同在,两者不存在冲突。
欢快美妙的西域风情的乐声,充满着挑拨野性的趣味,平台上献舞的舞者,卖力的舞出自己最动人的舞姿,全国的民众在欢呼着,喝彩着,高高在上的佛陀也在看着与他们同乐。
台上美丽的少女在炫舞,那美丽的头纱辫子,那华美的裙摆,那丰满的身段,纤细的腰肢,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个,两个,三个,当姑娘旋转了多个旋舞时,台下的欢呼喝彩声更激烈了。
池予也在台下看着这姑娘飞快的旋舞着,说道:“这就是胡旋舞吗!”
净尘站在她身边,含笑看着台上的乐舞,笑道:“嗯。”
池予笑了:“转了这么多个圈,她不头晕吗?”
净尘莞尔:“她们都是从小就开始练起,而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法师以前也看过胡旋舞?”
“嗯,云游之时偶然见过一两次,可是别处看到的胡旋舞,和这里的相比,却是大同小异。”
白天时,他们在国王的陪同下,观看了盛大的游佛盛会,到了晚上,国王邀请他们参加宫宴,净尘婉拒了,他辞别国王,带着池予和徒弟出了宫要观看民间聚会。
明法明齐毕竟还年少好玩,净尘便让他们自行去游玩,自己则陪着池予边走边看,走到了这舞台下。
池予自小便在出云山修行,从未染红尘,这次下山历练,又暂失了法力,不过是个妙龄少女,再聪慧老成,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对这些民间盛事满含兴趣。
今夜是龟兹人的狂欢乐舞之夜,整个龟兹城乐声舞蹈,丝毫不停歇。
台上胡旋舞少女一曲舞毕,台下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少女红噗噗的脸蛋上满是得意的兴奋,她四周做了谢礼,目光突的停在池予脸上一顿,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手一扬,将方才旋舞的琵琶向她抛去。
池予手一抬,将琵琶接在手,目光淡淡的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冲她一笑,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台下的人便齐齐的拥围住池予,一边叽叽呱呱的说着什么,一边目光狂热的鼓掌欢呼。
池予有些懵,迟疑的看向欲言又止的净尘,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净尘无奈道:“他们欢迎施主上台表演。”
池予一怔:“何意?”
净尘笑道:“刚刚那姑娘向施主抛琴,就是向你下的挑战书,邀请被挑战者上台斗舞。”
池予:“......”
周围围着的人群看她不动,越发大声起哄起来,台上的姑娘笑着不停的冲她招手,做着邀请的动作。
池予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手中的琵琶随手抛回给她,便转身离开。
大概从来没有人接了挑战书,却不履行挑战的吧,众人满脸愕然,疑惑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看到台上目瞪口呆的胡旋舞姑娘,净尘含笑合十轻轻点了点头,便随在池予身后离开。
净尘笑着对池予道:“他们当地的风俗,有人向你下挑战书,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池予淡淡道:“那我若不接受挑战会如何?”
净尘笑意更浓道:“大概明日会流传出有人不战而逃的流言。”
池予想了想道:“我不是不战而逃,我是不会跳舞。”
净尘含笑道:“那她若是挑战施主比剑呢?”
池予还是摇头道:“她不是我的对手。”
净尘笑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心中似乎有一杆秤,可以衡量出对方与她的修为的高下,她没有争斗比较之心。
在她面前有两类人,一,是能做她对手的人,她才会动手;二,不是她对手的人,她基本忽略,可是该出手的时候,她也绝不含糊。
“你们出云山弟子间,平时可有相互切磋学习?”
池予点头道:“有的。”
净尘认真的看了看她,微笑道:“那你可有和同门切磋过?”
池予摇摇头:“以前有过,后来没有了。”
净尘笑意更浓,可以想象得到与她切磋的同门弟子心里何等的绝望,比她修为高的已是师辈,自然不好与她过招,小辈的修为又比不上她,她自来说话又不留余地,被她无情拒绝的师兄弟,心里是何等的难堪和抓狂,再不愿和她切磋,甚至不愿与她说话来往也是有的,想到李青衍一伙和她一起下山的弟子对她的态度,他能想到她在出云山被人孤立而不自知,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池予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别人如何想与我无关,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啊!净尘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叹道:“所以这才是你。”
池予一怔,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动作除了小时候白贤真人偶尔会做一次,好久都没人触摸过她的头了,感觉怪怪的。
净尘也有些尴尬,随心所欲,随心所动,他竟然有了欲动,是最近松动了吗,正要默念心经,却见迎面大步而来几个僧人,瞬间便将两人围在了中间,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民众,却没人走进他们的圈子里。
为首的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师可是东土来的净尘法师?”
来者不善,净尘不动声色的将池予挡在身后,回礼道:“贫僧净尘!”
僧人道:“我乃阿奢理寺弟子,奇里瓦多。”
净尘合十道:“原来是木伊摩塔国师的高徒,幸会。”
奇里瓦多冷笑道:“法师既然是从东土来拜佛求学的,我等也欲向法师请教,切磋一下东土佛法。”
净尘淡淡道:“今日佛事盛会,不宜私下切磋。”
奇里瓦多手握伏虎拳,出手如电扣住净尘手腕,一把拖过来道:“法师佛法高深,何故推辞。”
净尘袍袖微鼓,却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反手挣开他的手,冷冷道:“行人何辜,国师视百姓命如蝼蚁,贫僧恕不奉陪。”
奇里瓦多道:“如此那便换个地方切磋一下,法师莫要推脱。”说着他们几个僧人一起合掌结印,但见一道光芒闪过,眼前已经没有了净尘等人的身影。
池予一怔,看着净尘等人在眼前消失不见了,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却哪里看得到净尘的身影。
心中一凛,她猛然出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抓,抓住一只手掌,立刻反手一拧,将那只手反转按在他后背上,一看,却是那跳着胡旋舞的少女。
少女被她拧住手臂也不恼,笑嘻嘻的说着蹩脚的汉语道:“好身手,这下你可以和我比舞了吧。”说着她被反拧着的手臂突的一缩,身上的骨头就似是软的一样,她低头一扭,扭脱了池予的控制,一边翻身一撞,将她撞开了。
少女嘻嘻一笑,顺势又向池予一脚踢去。
见识过这少女旋转的能力,池予也不避开,反手一剑便刺过去,少女的骨头简直真的是软的,踢得快收回也快,如同那炫目的胡旋舞般,纤腰一扭,便避开了她的剑势。
少女脚步轻盈,整个人如同柳枝般,随风飘逸,出云山的剑术再精妙,却也根本伤不到这少女一分。
少女连避了好几下池予的剑锋,笑嘻嘻道:“你的剑虽好,却伤不了我......”她话未完,却觉得脸皮上突的一寒,那剑锋竟是向自己脸上刺去,侥她躲得快,耳边的一条小辫子却是顺声划落了。
她惊呼一声,看着池予道:“你来真的呀。”
池予淡淡道:“你也没有作假。”
在台上时,她就是故意挑战她,想要分开她和净尘的,分不开他们现在就直接来强的了。
少女嘻嘻笑道:“我不知道啊 。”嘴里虽说着,但手下却不停,随手拿起琵琶,铮铮的弹着乐曲,一边旋起了胡旋舞。
两人这一闹,街上已经围上来许多民众,只道她们正在比舞,齐齐欢呼喝彩起来。
琵琶声铿锵,周围的人又人声鼎沸,池予只觉得那琵琶音里有着无限的魅惑,那眼花缭乱的胡旋舞不停的在眼前旋过,她不知道哪个是群众,哪个是那胡旋舞少女,哪个是真人,哪个又是幻人?
她想出剑,可失了法力的出云山剑术对付得了普通人,却对付不了这魅惑的魔音。
她也不纠缠,反身便撤,但那人群汹涌,就拦在她面前,铿锵的琵琶音一直在脑海里震响着,眼前不停的晃过那胡旋少女嬉笑的脸庞,如影随形,噬魂蚀骨般,甩都甩不掉。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胀眼花,眼前猛然一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