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节,白日里盎然蓬勃的春意,到了晚间就瑟缩起来。竹青不放心,赶着来给林渊换了件加毛里的披风。
陶夫人坚持只安排一辆马车,池野跳脚:“分明有车子闲着,做什么男女同乘?”
陶夫人不理他,柔声对林渊说道:“你不知道,若鱼最是个会享福的人,他的车子里铺饰得比姑娘家闺房还舒适。再说自家兄妹,又何必定要分两辆车子?”
这话说得堂皇正大,林渊也不好驳回,只得遵从。
待上车一看,果然不假。只见脚下通铺着二指来厚的毯子,软和和暖洋洋的。中间放着一个大脚炉,袅袅地冒着热气,却一点儿也不呛人。脚炉洞眼里可见红彤彤的炭火,单看那颜色,就暖到心眼里去了。
岭南地暖,除了做饭烧水极少用炭。她听爹娘说过,京城富贵人家冬日取暖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或红罗炭,小小几块就可以燃烧很久。不似黑炭那般浓烟弥漫,又能快速取暖,可舒服了。
林渊直可惜,应该带一把板栗出来,丢进去烤一烤,一定香极了。
马车里空间小,她竭力避着不看池野,视线只在低处停留,却还是不由自主看到他身上去。
瞧瞧这幅自在样,披着黑狐大氅,手里握着暖炉,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保养得真比姑娘家还好。
哼哼,这要是哪天破落了,变身平头百姓,这五谷不分的娇气包,非得饿死不可。
林渊百无聊赖地想着,掀开厚厚的棉帘朝外看去,只见路上灯火煌煌,车马簇簇,如河水缓缓流淌。
丝丝缕缕的冷风扑进车里,池野蹙起眉头:“你若是嫌热,可以下去。”
林渊嫌弃地撇撇嘴:“年纪轻轻,怎么跟七老八十一样畏寒?”
虽如此说,亦觉得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就将帘子放下来了。
她用手捻着帘布底下垂着的流苏,一时又想到太子身上去。她是铁了心要进宫的,只是这条路究竟要怎么走,她心里并无清晰念头。
还是赵无咎给她提了醒,他提及下个月万寿节,皇子们费心送礼,她前思后想,才恍然明白池野对于木雕为何那样重视。
就算是她猜错了,可是如今木雕高手稀缺,导致供不应求价格昂贵,却是不争的事实。女孩家有这个手艺的,更是凤毛麟角,这总算是一个容易被人记牢的闪光点。
是以今日出来,她并没有怎样注重打扮,而是袖藏了一个精心雕琢的小玩意儿。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自小在脂粉堆里熏陶出来,太子对于容颜之美想来并不怎样在意。至少从他这个年纪一个妾侍都没有,只等着皇上为他选妃就可以窥见一二。
只是,要如何把握这个度,能够恰到好处引起太子注意,迸发好感,再到顺利参加选妃。这期间的路,简直步步都需要殚精竭虑。
车内暖意愈来愈浓,她胡思乱想了一阵便昏昏欲睡。这几日事情太多,耗人心神,困意一来便抵挡不住。睡着前,她不忘用手指死死攥着座凳边缘,提醒自己千万不可碰到池野。
就他那样臭屁的性子,万一不小心挨到,他肯定以为她别有用心想要靠近他,那时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车内热气烘烘,她的双颊如云蒸霞蔚一般,升起一团粉光潋滟的红晕。车帘缝隙透过来的光亮随着马车颠簸在她的眉眼之间活泼跃动,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睡着了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
池野闭眼假寐,半晌不见她有动静,投去一瞥,忽然有些移不开眼。
这时听炎夏说到了,他喊了林渊两声仍不见动,索性也不理,直接下了车。
炎夏站在车外连着喊了几声,林渊才睁开双眼,两颊还残留着酡红的睡颜。
池野起先喊她不应声,以为她耍心眼子诚心装睡。他自小跟太子行走宫里,那些女子为了近男子身能使出什么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了。
得知林渊走投无路的处境后,池野愈发肯定,她就是死鸭子嘴硬。以她的家世要选夫婿,他池野毫无疑问是上上选。
她嘴上说是要露露面,还不是想借机与他多多相处。
不过,眼见这个样子,是真睡着了。这点儿路程都能睡死过去,真不知该说她是有心眼还是没心眼。
他丢过去一面铜镜:“自己看看,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吗?”
林渊接住笑道:“哟,大爷马车上还备着镜子呢?”
池野道:“谁跟你似的,邋里邋遢。”
她拿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照,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鬓发睡散了一些,谁打盹的时候不是这副模样?
她简单一理,把镜子还给池野,他嫌弃地一闪身,径直走了。
阮家门口已经点亮了灯笼烛火,在浓重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温馨,令人心安。新郎阮颂迎亲归来,正在家门口等待新娘子的马车。
一见他们到来,阮家人忙着往里面相让。池棠在人群里瞧见了,便挤过来,牵着林渊的手向里走。
才走几步,只听门前孩童们一阵欢呼:“新娘子到咯!”
她俩止住步子回身看去,只见傧相扶着一身喜色的新娘子摇摇走下车来。新娘用却扇遮着面容,但只看身姿风华,便知晓是个难得的美人。
林渊瞧着这个舅家姐姐,一股难言的滋味油然而生。
出门前她听陶夫人与太傅的话音儿透出,这个阮家儿郎并不靠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名声很是不佳。饶是这样,舅舅还要把大女儿嫁过来,真是明明白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在林渊看来,只是满心羡慕。羡慕她的终身大事,有父母可以操办,无论将来好坏,这一日看起来总是圆满的。
她想到自己和妹妹的终身上去,只觉得满心凄惶,摇了摇头,暗暗给自己打气,跟着众人送新人入了青庐。
池棠关切问道:“你饿不饿?等新婚夫妇行完同牢合卺之礼,就可开宴了。”
姊妹正说着话,走过来一位年轻妇人同池棠打招呼,问询地看着林渊。
池棠笑道:“这是我姨母家的妹妹,来京城小住几日。渊儿,过来见过刘侍郎夫人。”
那夫人执手相看,越看越喜欢:“依我看,你们姐妹俩就已经是顶顶拔尖的了,没想到这好中还有更好。莫非你一家子姊妹都是下凡仙女?”
池棠笑道:“夫人只管打趣,我是厚脸皮不怕的,我这妹妹可就有些坐立不安呢。”
刘侍郎夫人笑道:“妹妹可曾许过人家?”
池棠正待说话时,忽听青庐那边行礼已毕,众人不知为着什么,爆发一阵欢呼声,就借着看热闹的由头将林渊带走了。
眼见刘侍郎夫人被别人拉去说话,池棠这才不情愿地说道:“又不怎样熟悉,上来就打听人家婚事,真烦人。谁不知道她娘家有两个弟弟等着议亲,看见美人儿就跟苍蝇见血似的。”
说着又附在林渊耳边道:“春日宴会多得很,你别闷在家里,一有空我就带你出来,让池野那小子看看,他到底有多不知好歹。”
林渊不知如何接话,一抹绯红蔓上脸庞,直烧到耳朵尖上来:“大姐姐不让别人打趣我,背过人自己倒这样。”
池棠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棠儿的事我已知道了,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以后在咱们家,把控妹婿这方面我要亲自出手,一个污点都不可以有,池野也不例外。”
这时池棠的陪嫁丫鬟找过来,说池野被几个世家姑娘团团围住脱不得身。姑爷褚佐拦阻不住,既担心池野发火得罪了人,又担心误了护卫太子之事,叫池棠快过去救场。
林渊见她面上为难,便说道:“大姐姐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这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
池棠思索片刻,挽着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此事非你不可,事后我叫池野重重谢你。”
说着扯了林渊便走,林渊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又惊又喜。喜的是此去极有希望撞见太子,可设若池棠拿婚约之事拦阻贵女们,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池棠见她犹豫,笑道:“我知晓你的心思,不过去打个岔罢了。人生大事,在你没想好之前,我决不能横加干涉。”
见她仍是踟蹰,又低声道:“傻子,这一去可是双份功劳。你要知道,那些姑娘们看似在闹池野,真正还是冲着太子去的。一举之劳,得了两个人的谢,妹妹何乐而不为?”
经她一点,林渊面上为难,心里着实乐开了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跟着领路的丫头转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与前面的沸反盈天而言,这里真可算是闹市里的桃花源了。
山石矗立,流水潺潺,几位打扮得花朵一样的美丽女子相谈甚欢,莺声呖呖。美人美景相得益彰,只可惜,中间站着一个脸比锅底还黑的池野。
瞧着他额筋暴跳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林渊的嘴角实在压不下去,只得低着头看向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