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答应一声,那婆子便走进来,手里拿着个药盒说道:“大爷嘱咐我给林姑娘送这个来,说是太医给的止疼药,比外面医馆的效果好。姑娘若是疼得厉害时,就服两丸,两刻钟就会见效的,只是一日总量不要超过八丸。”
素心笑道:“这也怪了,方才大爷就来看林姑娘的,不曾带来,倒让你又跑趟腿儿。”
婆子笑道:“大爷就是从林姑娘这儿回去,没多大会儿就快马加鞭去太医府上取的,这会子才回来,估摸着椅子还没坐热乎呢。”
林渊示意素心在桌上的盘子里抓一把钱给婆子,说道:“辛苦你走这一趟,替我谢谢你们大爷,就说我好多了,不必挂怀。”
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素心又给林渊换了两次毛巾,还是热滚滚的,就道:“既是宫里的东西,又经过太医之手,姑娘不妨用两粒试试,倘若睡得踏实了,伤口也能好得快一些。”
林渊因头疼得厉害,难以仰头往下咽,那药在嘴里溶了,贴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她一连喝了几口水才冲下去,嘴里可就苦涩极了,皱眉道:“止不止得住疼还未可知,吃的满嘴黄连味儿。劳烦你还给我喂几块苹果吧。”
素心给她漱了口,仍旧用竹签扎着苹果喂给她,说道:“侍奉姑娘是我们的本分,哪里要用上劳烦二字?难怪太太总是不放心,皆是因为姑娘客气太过之故。素日里倒也罢了,现下病得这个样子,还见外至此,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林渊起先还笑笑地听着,及至听到后面,忽然就触动了伤心事。若是父母与妹妹在,她又何至于苦苦撑着?
别人好是情分,她若真当成自家人那般肆意而为,那就是不知好歹。
人在病中本就柔弱,念及亲人,无非生离与死别,都不得相见,更觉悲从中来,嗓子已经哽得生疼。不知不觉,脸上便坠下两行清泪。
素心瞧见,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说道:“都是我多嘴的不是,好好儿的,惹得姑娘如此伤心。”
林渊摇头笑道:“与你什么相干,我不过偶然记起一两件往事来,有些伤感罢了。”
见素心兀自不安,便说道:“你既然非要认下这过错,少不得要弥补弥补我,嗯……就罚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吧,左右这会子也睡不着。”
素心便仰头想了想,说道:“姑娘处得久了就知道,我是个顶无趣的人,最不会说笑话的。不过记得一两件公子们小时候的趣事儿,说与姑娘解闷吧。”
“就是年前,大爷领了腊赐回来,其中有好几样是进贡的烟花爆竹,什么地老鼠,水霹雳,天女散花各式各样的。原本预备年下放着玩儿的,没想到二公子不好好做功课,还怂恿小公子一道与夫子顶嘴,太太一怒之下就将他们的月钱给掐断了。大过节的没有钱花,这下可把他两个给急坏了,不知怎么商量的,就将歪主意打到了那些烟花上。”
“他俩将烟花带到学堂里去叫卖,这种难得的烟花都是贡品,格外的赏赐,并不是家家都有,因此那些公子哥儿们抢着要买。他俩也机灵,见哄抢得厉害,就坐地起价,或许值三两银子的,他们就喊六两八两,那些孩子都是不通俗物的娇宝贝,知道什么银钱贵重,为着要抢到出风头,多少钱也答应。散学回来,我给他们收拾包袱时,竟瞧见鼓鼓囊囊一袋子钱。”
素心一壁说一壁笑:“他俩冲着我又抹脖子又杀头的,我想着大节下的,不忍见他们挨训。等年过完了,告诉太太一声,孩子们拿着这么多钱不是闹着玩的。”
林渊也是忍俊不禁:“后来呢?”
“谁承想到了大年三十那日前晌,大公子预备晚间放烟花,翻箱倒柜都找不到,先就怀疑起他们俩来。他俩嘴硬得很,软硬兼施都不承认。还是大公子点子多,直接找到他们学堂的小同窗,买了两支糖葫芦就把实话全给掏出来了。当晚就揪着他俩耳朵,并排跪在祠堂里。”
“偏是有不知情的客人撞见了,逢人就说,这俩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是极有孝心的。跪在祠堂里悼念先人,哭得那般伤心,从来也没见过的。”
素心说完,自己就笑得前仰后合,林渊亦是伏在枕上笑个不住。
素心又讲了几桩池漾和池咏的趣事,见林渊心情明朗多了,这才放下心来:“时候不早了,姑娘就睡吧。”
林渊说道:“不知是你的笑话有用,也不知是大爷的止疼药管用,这会子不觉得怎样疼了,咱们就睡吧。”
素心给她换了毛巾,简单收拾一番便熄灯睡下了。
林渊依旧没有什么困意,只不敢熬太晚,闭目养神。
深夜阒寂,只听见几声似有若无的鸡鸣狗吠,还有惊鸟铃叮咚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林渊终于有了一丝困意,侧过身子正要睡去,忽然听到屋瓦上面有极轻地一阵响动。
黑夜中,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自小听觉敏锐,能够分辨出来,那绝不是老鼠或者风吹屋瓦的声音。池家护卫众多,胆敢深夜来此的,不会是一般人,自然也就不是为了寻常财物而来。
她飞快地思量,白日里才刚见过太子,晚间就有人来探情况,且能精准地找到她居住的房屋,这只能说明,池府内有奸细。
她暗自庆幸多了个心眼,将那幅画折好了放在心口的位置。人人都说,一入皇宫深似海,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这才仅仅挨着边儿,就如此惊魂动魄了。
为着稳妥起见,这件事须告知池野才是。
想到这儿,她不禁嘲弄一笑,好一个太子少保,本事真够大的,明日看他还怎么说嘴。
次日一早,林渊就先将素心打发回去看陶夫人,让竹青秘密地去请池野。在未确认之前,她唯一能信的只有竹青。
池野昨夜熬了半宿,这会子睡得正熟,不是为着公事,谁也不敢去叫。竹青见使唤不动,恼了便隔窗大声喊了几句。
池野朦胧醒来,听是林渊来请,坐在床上怔了一怔,跳下床换了衣服就来了。
林渊正用早膳,见他来了,给竹青使了个眼色,竹青便到外面守着。
林渊将昨夜之事与他讲了,他沉吟片刻说道:“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样狗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死。”
林渊悬了一夜的心,见他这样子不当回事,没好气说道:“人家就差登堂入室了,你连个影儿也猜不出,太子怎么敢用你的?看在止疼药的份上,我就给你点儿线索吧。既然有内应,还要亲自走一趟,说明这内应与我接触不多,你可往这方面去想一想。”
池野见她比昨日好了些,便宽慰道:“你安心养伤吧,这事儿就交给我。”
“谁巴巴地喊了你来,听这菩萨话。我忧心的是,若是对方已经怀疑太子与我见面的动机,后面我做事时,一定还会出岔子,敌暗我明,防不胜防。这事儿你得给我帮帮忙。”
“你有伤在身,先养好身体再说。”
“日子近了,不得不造作打算。倘或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时间富裕些还能修改。非拖到最后,出了岔子,那就太对不住人家托付了。”
池野沉默半晌说道:“你要做事时,就将东西带到我书房里去。我屋子里的人可以保证手脚干净的,再者府里人都知道我脾气坏,轻易不敢进去。”
林渊迟疑片刻,觉得这样也好,就答应下来了。
当天傍晚,池野如往常一样回到家中,如往常一样信步踏入书房时,就瞧见林渊正在那里坐着。
因头上有伤口,她只用一根碧青绸带随意束着头发,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间。光洁的面庞不施粉黛,看着却极自然舒服。
她正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紫檀木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细察看纹理,愈发显得腰肢纤细体态婀娜。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欺霜赛雪的手臂,她一脸专注,压根儿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他走到她的身后,向那张纸上看去,看到勾勒出来的画,心里猛然一动,太子并没有告诉他要做怎样的木雕,他亦没有问过。
他一时呆呆地想,不知她有怎样的魔力,会让太子初见之时,便与她聊起如此隐秘的心事。
正呆想着,她似是有些累了,放下木材,四下晃动着手臂。池野明明瞧见了,却没有躲开,她的手臂直冲冲打上他的心口。
林渊不禁一愣,连忙道歉,又说道:“你这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吓我一跳。你若是那贼人,岂不是全看去了。”
池野笑道:“你瞧,饶是打了人还有这一大堆的理由。”
一连几日,池野每每回到家中,都能看见林渊在他书房里坐着,低头专心雕刻的情形。
他忽然有些希望,她雕刻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