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宋尧真趁宁玄还没睡醒,便下楼将晾在后院的衣袍收回房叠好,放在宁玄枕头边,这样宁玄醒后就有衣服穿了,然后他又钻回铺里补觉,他就像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
宁玄醒时,一转头就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摆放在自己的枕头边,然后又看着睡在地上的宋尧真,他的心又动摇了几分。
四人出发前吃了顿早餐,宋尧真依旧是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样,这次三人有了经验,提早抢了一些吃食在自己碗里,这才吃饱上路。两天的住宿费和饭钱都是宁玄出,宁玄倒也不怎么计较,四人又循着客栈小二的指点,在村里买了三匹马,同房间的分配一样,顾安臣和苗秦玉一人一匹,宁玄和宋尧真两人同乘一匹马。
宁玄将宋尧真拉上马问道:“会骑吗?”
宋尧真露出忐忑之色:“不会,从来没骑过。”
“抱紧我就好。”
宁玄扬起缰绳驱动马匹,马儿嘶鸣一声奔跑起来,宋尧真害怕摔下马双手紧紧环住宁玄的腰肢,要是放在平常他绝对会脸红,只是现在命要紧,不过心跳还是变快了,不是因为第一次骑马的紧张和兴奋,而是因为抱着宁玄。
一行人策马经过碧水湖往西而去,骑了半个时辰,眼见一条大河,河水宽阔不见对岸境况,四人在一座港口下了马。
正巧一艘长约五十米,高约十丈的巨型宝船驶进港口,宋尧真惊讶得张大了嘴,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巨大的木头船。
“我们是要坐这艘船吗。”宋尧真满眼期待,难掩激动。
“不是。”宁玄简单直白地否认。
宋尧真的脸瞬间耷拉下来。
“但是有这艘船一半大。”
宋尧真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也就没那么失望了。
宁玄转头问顾安臣:“奚家的船在哪里?”
顾安臣在港口看了一圈说:“估计还没来呢,等一会吧。”
宋尧真拉着宁玄衣袖问:“我们坐船要去哪?”
“北边的月户郡。”今天宁玄仍穿着昨天的衣服,毕竟宋尧真为他辛苦洗了一番,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月户郡?”
宁玄解释说:“我们现在在大仓郡,月户郡就在大仓郡的正北方,走水路比较快一点。”
苗秦玉焦急地说:“怎么还不来,还能不能赶上落成大典?”
顾安臣淡定地说:“再等等,应该可以。”
宋尧真又问道:“你们是去参加什么的落成大典?”
宁玄附在宋尧真耳边悄声说:“陛下赐了我们看山人一座宫殿,建在月户郡的下马原,名叫长生宫,历时九年多才建成,择了吉日,定在今天举行落成大典,其实我们半年前就搬进去住了。”
宋尧真嘟囔着说:“哦......也就是你们的办事处。”
四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船港等船,忽听得不远处一群文人模样的人在一艘小船上高谈阔论,他们一边举着酒壶,一边吟诗,听到好句皆举杯喝彩。
宋尧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其中一人摇头晃脑,拖着长音大声吟道:
莫言事农桑,功名亦可忘。
谁令天下人?山中持羽郎。
众人一阵欢呼,皆道好诗。
有一人借着酒劲,一只脚踩在桌子上说:“哪里还是山中,陛下御赐长生宫,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僭越!”
另一人笑道:“那也是陛下御赐的僭越。”
一人哀声叹气:“我一路北上,见到百姓日子过得十分艰辛,朝廷不仅不济贫悯苦,反而建什么长生宫,大兴土木啊,建了将近十年才算建完,闹得民不聊生,真是荒唐。”
众人听了皆叹息。
一人站了出来说:“来听听我写的。”他挥着手中的折扇,语气铿锵地念道:
东言吞苍穹,妄作痴人梦;
宁越三川险,不留一城空。
众人拍掌称好,听了此诗,那些人脸上都是一副愤慨的模样。
一人掩面泣道:“近年来,兖国屡犯我边境,朝廷一味忍让,不知用兵,现如今养得兖国得寸进尺,真是痛心疾首......”
“兄台不知,把守我大真国门的是那位镇国公,兵都在他手上,若是边关平静,他又去哪寻军功呢?自然是放任兖国骚扰,等到事态变大时再出击,这才有由头邀功请赏不是?”
“我听说那位镇国公拥兵自重,陛下几次命他领军出击,他都拒不领命。”
“没办法啊,谁让咱们那位陛下将兵权都给了他呢。”
一人举着酒杯说:“可不能议论天子啊,兄台嘴下留心。”那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接着说:“今日以诗会友,少说些劳什子的话,不如听听我写的诗怎样?”
众人起哄道:“就等你了,你快些念念。”
那人一挥手,恣意猖狂的模样跃然脸上,他闭着眼念道:
天下雀鸟尽去衣,世间妖虫仍无惧;
朱楼玉殿君恩赐,昼作欢场夜宴席。
卷英山上了无迹,长生宫里硕蠹齐;
邪祟进侵势汹汹,卧榻难眠心戚戚。
不见玄袍看山人,惟闻布衣长叹息;
眼下实无长远虑,却为每日柴米急。
但愿通天传我意,只求为国捐身躯;
双擒魑魅荡东寇,不教世人伤别离。
那人念完,众人拍案叫绝。
“我选此诗为今日榜首,各位兄台有无意见?”
众人皆说:“当得,当得!”
宋尧真听了一阵,那些人诗中想要抒发的主题无非就是朝廷昏庸、边境不宁、百姓穷苦、民怨沸腾以及看山人该死。本想问问宁玄“持羽郎”是什么,但一转头,宋尧真看到身旁三人的脸上乌云密布,皆是十分不爽的模样,吓得他不敢开这个口。宋尧真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毕竟看山人在大真国内的形象着实不咋样,他已经开始研究如何逃跑以及逃跑路线,有备无患。
“到了。”顾安臣虽简单一句,仍可以听出含着怒火。
果然和宁玄说的一样,奚家的船有那艘巨船一半大,船上走下一位老翁,他向四人拱手行礼道:“让各位久等了。”
顾安臣说:“无妨,能即刻出发吗?”
老翁恭敬地说:“请各位稍等片刻,有一批货物要在此地装船运往都城,不过请放心,小姐吩咐过在下,一定会将各位安全送达。”
四人只好先上船等待,宋尧真和宁玄站在船边,看着港口的工人们将众多比人还高的大木箱搬上甲板,一边看一遍数数。
“那个老伯伯说的小姐是什么人?”宋尧真问道。
“也是看山人,和我们同阁,关系也不错,她叫奚燕君,她家是大仓郡富商,也是皇商,在大仓郡做粮食买卖,同时也在经营漕运生意。”
说话间,一阵嘈杂的声响吸引了二人注意,原来是船港的工人们在搬运木箱时,不慎将其中一个摔落,箱中滚出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那些工人吓得脸色都变白了,慌慌张张地将黑色石头往木箱里面推,老翁走上前去斥责了一番,让那些工人小心些。
老翁回到甲板上后,宁玄带着宋尧真凑了过去,宁玄问:“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老翁拱手说:“是金碳,运往千秋都加工的,那些人真是毛毛躁躁,我本想让我们自己人去搬,可是那些人不愿意,非要自己来,这下满意了。”
宋尧真问:“是不是只有将货搬上船他们才有钱拿?”
老翁摇摇头说:“那些人不是脚夫,不靠这个挣钱,谁知道怎么回事呢。两位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快搬完了。”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宋尧真问:“金碳是做什么用的?”
“烧啊,金碳比煤炭木炭要便宜而且经烧,不过金碳只有南山国有。”
“千秋都又是哪里啊,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宋尧真记得宁玄之前说过南山国,但是没说过千秋都。
宁玄摇头说:“千秋都就是大真国的都城,在长生宫西边,离得不远,我们只是顺路北上而已。”
船上码了五十个大箱子,船身吃水线又深了些,十几个工人搬得浑身是汗,不过好在终于搬完,要拔锚启航了。
大船一路北上,天色也越行越暗,四人倒是都不晕船,宋尧真趴在船沿边,欣赏了一路美景。
黄昏时分,坐了大半天,宋尧真昏昏沉沉地跟着宁玄下船,本以为到了,没想到宁玄却说还有一些距离,下船是因为河道朝西拐了个弯,坐船无法继续走水路北上,所以转陆路。港口有一处驿站,宁玄没有花钱便领了三匹马出来,四人纷纷坐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匹,宋尧真和宁玄依然同骑一匹马。
一路颠簸不已,天空已经完全被黑色笼罩,长生宫就在眼前,可宋尧真无暇他顾,他蹲在草丛边吐了个痛快。长生宫亮起烛火,本就巍峨的宫门,在烛火的衬托下更显雄伟,天穹都被照亮,天上的星星皆羞愧地藏进云里,如此壮观的场面宋尧真无福欣赏,他晕晕乎乎地实在是难受。
一位少年提着灯笼走来,他见到顾安臣后瞬间喜笑颜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典礼都快结束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顾安臣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宁玄喊道:“丈木,有没有给我们留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叶丈木哼了一声说:“我只给顾哥哥留了,你自己去席上捡一点吧。”
“顾哥哥,顾哥哥,你心里就只有你的顾哥哥。”
叶丈木撅起嘴没有理宁玄。
苗秦玉和宋尧真栓好马回来,宋尧真此时已经缓和了许多,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他是谁呀?”叶丈木指着宋尧真问。
宁玄说:“路上碰到顺便带回来的。”
“怎么随随便便就带人回宫呢,宫内此时正人多手杂,不可将如此来路不明的人带进宫。”叶丈木义正言辞,面对顾安臣又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接着说:“顾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次典礼连白袍......兖国乌师都来观礼了呢。”
宁玄诧异道:“白袍鬼都来了?他们想要干什么?”
苗秦玉听到“白袍鬼”三个字不屑地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宁玄将宋尧真拉上前,对叶丈木说:“正好你在,辛苦你给他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等典礼结束了,我们还有事要问他。”
顾安臣说:“不必,带他进去吧。”
“可以吗?”宁玄倒犹豫起来。
顾安臣点点头。
众人跨过宫门,一阵葳蕤轩昂之气扑面而来,穿过前庭,来到中心庭院,此处人头攒动,好在这庭院够宽敞,能容得下上百号人。
宋尧真看花了眼,这长生宫真是气派,难怪建了快十年,从这精雕细琢的庭院便可见一斑。园中的假山流水、花鸟虫鱼,皆是宋尧真从未见过和听过的品种,各个生得异常漂亮,空气中飘着一阵一阵的神秘香气,宋尧真闻着不禁陶醉其中。庭院中的人都穿着黑衣,想来都是有看山人编制的,放眼望去,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果然都是修行之人,陶冶身心真能改变样貌。宋尧真不知不觉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每见到新鲜东西便连连称奇,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作为一个贼被抓回来、等典礼结束还要接受审问。
顾安臣附在宁玄耳边说:“把宋尧真带到白袍鬼附近。”
宁玄立刻会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