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第5章 楚凌

楚凌看得入迷，突然被吓一跳，下意识也举起手投降解释：“我不是他们一伙的。”

“所以，他们是来找你的。”祝微林双手插兜靠在墙边，盯着被红毛踩脏的鞋面。

刚刚“格斗”时的旋转瞥到楼上有人，看到是楚凌后他第一时间想到黑毛说的勾肩搭背，今晚放学在校门口的确被楚凌这样亲密接触说了个“再见”。

楚凌低下头点了两下，像犯事的孩子似的含糊着“嗯”了一声。

祝微林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楚凌跟上他说：“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祝微林没停脚，边走边回应：“我对你的经历不感兴趣，今天碰巧算我倒霉，过过手得了。”

楚凌跟在他后头，半晌说了声谢谢。

两人一路没说话，祝微林感到奇怪，转身问他：“你怎么还跟着我？”

楚凌正盯着他后背不知在发什么愣。

“因为我回家的路也往这走啊。”楚凌解释，“真不巧啊，祝同学。”

“没想到你家也在这里，之前放学都没见过你。”

祝微林突然停下脚步，搞得楚凌也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

只见他转身往回走：“我走错路了。”

楚凌：“……”你看我信吗？

“不是，你讨厌我就直说，非得找走错路的借口。”

祝微林被他拦住停下脚，尴尬笑着说：“我是真走错路了，我家在那边。”

他指了指右前方的某栋楼。

楚凌只扭头望了望，但没让开身。

“这就是为什么你以前上下学没见过我。”

“刚刚收拾他们有点飘，道路都一样，习惯往前走了，要不是你跟着我我还没发现……”

楚凌顿了顿，自己没缘由这样堵人家，正打算让步，谁知祝微林又说：“我没有讨厌你，你要是不信，可以送我一程，看着我进家门。”

他得稍微抬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心想这话总能信了吧。

“好。”楚凌答应。

祝微林：“？”

好什么好，随便应付一句你还真答应了。

楚凌终于肯让开身子，说：“作为惩恶扬善的恩人，我有义务送您议程。”

“得了吧。”两人并排走，祝微林拍了拍他的肩：敬语都用上了，我受不起。”

再没过多的话语，猜时间这会儿已经很晚了，祝微林稍微低头走的有点靠前，他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明明可以有话题聊，但他也懒得开口。

好在楚凌是个热切心，看了眼他后脑勺，说：“没想到你也在在这儿住啊。”

“嗯，在这儿租房子，离附中近的已经没空了，就来这里了。”

“真巧，我也是。”

“你今晚好厉害，看不出来你还略懂些拳脚。”

祝微林笑笑：“之前练过跆拳道，懂些皮毛。”

“而且，对付他们这种纸老虎最上得了手，我都没摘书包，三两下就解决了。”

楚凌赞同祝同学对他们的评价：“的确，他们就是些初三的泼皮无赖，马上中考了不想着多考点分数成天想着堵我，不过我也习惯了。”

“你也真有功夫陪他们耗。”

“无所谓了，七十多天后爷爷好好陪他们玩。”

祝微林笑笑不说话，他脑海里又想到之前黄毛说过的话，起了点好奇心，但碍于**也没开口问。

“对了，你鞋子被踩脏了，这个牌子看起来不便宜，需要赔偿吗？我帮他们补了，也算报恩。”

“不用了，回去刷刷就好，我没这么在意。”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心疼的，毕竟还是今年初春季节联名款。

不知不觉已经送到了楼道，楚凌随口问他住几楼。

“六楼。”

“我在那边四楼，有事没事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好。”

祝微林掏出钥匙开门，敞开大门进去时反过来问楚凌：“要进来过个夜吗？”

他面向温和，显得很诚意，话语中又腼腆的笑意。

楚凌婉拒了他的好意，要他好好休息。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别被他们再堵上。”

“你这一打那帮孙子得消停半个月。”

“那也好。”

很客套地互道晚安，正式告别后，楼道里一声很轻的关门声，原路返回的人身影重新没入路灯的光晕里，有些恍惚，好像今晚回来的还是祝微林一个人。

他这晚似乎心情不错，鞋子上的灰尘好刷掉，基本上看不出被踩过的痕迹。睡前刷题的数学选择对了十个，函数大题连最后一问也能相处一般的思路，可能是今晚“战功显赫”的缘故。

“惩恶扬善。”用楚凌的话说。

……

第二天周六互帮互助带早饭小组都饿着肚子，一是大家都起不来，二是就半天课忍忍就过去了，等中午吃顿好的。

祝微林发现旁边的人没来上课，其实好多周六周日他都没来过，只是今天第一次特别留意。

如果是曾经注意，他可能会想这家伙偷懒给自己放双休，但昨晚黑毛的一番话总在他心里绕着，挥散不去。

“欠债不还。”

可是又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关心楚凌的家庭。

“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翻着熟悉的黑色本本，投入字眼观察和语境翻译，很快把脑子里的楚同学排挤在角落。

但习惯过双休的人在第二节课间回来了。

祝微林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忽然觉得有人往桌子上放了东西，他抬头，是杯奶茶。

然后看向送东西的人，正是楚凌。

还没等他疑惑，楚凌开始解释：“为了感谢你昨晚的为民除害，也帮我撵走了麻烦，以换来不短的清净，这是报答。”

他顿了顿继续说：“也是道歉，不该把你牵进来，幸好你身手较强，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祝微林拿起奶茶看了看，温热又沉甸甸的一大杯，似乎把所有奶茶小料都加了个遍。

“谢谢你，我不用。”他拎起袋子还给楚凌，“我不怪你，也不图你回报，别负担太大。”

楚凌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没发现里面小料特别多，保证你喝了中午都不饿！”

祝微林惊喜：“你自己做的？”

“对，我周六周日不来上课都是在奶茶店打工，眼熟能祥，你尝尝。”

考虑到前面两人在睡觉，他们的说话声都一致地放轻。

祝微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没还回去的回报，不好婉拒便只好收回自己囊中。

“那我收下了，谢谢你。”

楚凌心里高兴，又反应过来，说：“你不用道谢……”

祝微林也没回避，当着他的面拆开吸管扎进封口，搅拌几下，然后品尝。

“味道怎么样？”楚凌还挺期待。

祝微林松口，嚼了几下，可能小料放得多的缘故，有点过甜。

他点点头：“小料放太多了，吸不上来。”

“不过很好喝。”

他还对楚凌竖了个大拇指。

楚凌笑了笑，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袋里有勺子。”他提醒道。

奶茶量多料足，直到第四节课祝微林也没喝完，

最后被孔润发现，问他哪来的外快。

祝微林又吸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答不上话，右手拇指朝向了邻桌的人。

“卧槽林林，偷吃独食，大胆！”

祝微林看了眼睡觉的楚凌，没醒。

他把奶茶递给孔润问他要不要来两口。

“我不喝新欢的心意。”

“这家最新款，还加了好多小料。”祝微林拿着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最后半杯塞满小料的奶茶被孔润和杨铭泽分食殆尽。

“他为什么给你买饮料啊。”杨铭泽抹一把嘴问。

祝微林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给他讲了两道数学题吧。”

两人不了解祝微林和他的关系，这样随随便便的理由也糊弄得过去。

“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这么孝顺我。”孔润吐槽。

祝微林笑而不语。

可算盼到放学时间，校门口意料之内的拥堵，无奈校门就这么大，每个高三生都离校心切。每个人心里都添了些好心情在里头，好像周六的天气都比以往晴朗，即使迫在眉睫的学业压迫，但少年人最不缺朝气，只稍一点阳光泻下，就越发蓬勃，生机。

校门外的叽叽喳喳不亚于树上的麻雀，讨论着去哪打球，去哪里做diy，人群里还有躲避家长老师悄悄牵手的小情侣，推推搡搡看紧另一半。

互帮互助三人组约好一同去泉阳广场吃午饭。泉阳是龚华的有名商业景点，不光本地人，也总吸引外来游客踏步漫游，正好学校广场地铁一条线，虽然相隔五六站，但总体也交通便利。

一车厢不少熟悉的黑白校服，能猜出大多数人的方向是要去哪，路程中有一小段颠簸，可能是拐了个弯，祝微林换了握紧扶手的手，同时身子也换了个方向。

好巧不巧在转过身后的对面看到了熟人。

他今天难得穿了整套校服，大概是为了上午方便进校门。附中的校服打破蓝白的常规，一直以黑白为主调，配色大致上下黑白对半，有单独的黑色流畅线条前胸后背及胳膊，裤子则是典型的运动裤，腿外两侧各有一条很细的白色竖道，总体显沉稳又不露压抑。

目光中楚凌的身影站在另一节车厢，左手握着头顶的扶手，右手滑动手机。这个年纪的男生要说长个子能窜得很高，他握住扶手时的右胳膊自然弯曲，不经意间露出的关节骨白晳又清瘦。

穿过人群，祝微林能看到他校服裤子的白色竖线与地面垂直，想必也是很合身。头发有些偏长，不知是还未来得及修剪还是有意留之，不过也很有型。他似乎还要低调，但带着的黑色口罩遮不住与生俱来的气质，反而平添了几分引人注意。

不知道这人以前有没有被别人偷拍发表白墙询问，祝微林突然这么想，挪开了视线。

泉阳广场站到了，下来不少人，但车厢没空闲几分钟，又被蜂拥而至挤进来的乘客填满。

祝微林和另外两人刷手机出站，至于楚凌的踪影，早已在出门前消失不见。

这么有目光吸引力的人突然失踪，好像刚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心里夸赞的人根本没出现过。

泉阳广场是龚华著名的商业热点，独家小吃，热门打卡，以及各种大ip活动都常在这里举办。祝微林之前的三中离这儿也不远，节假日或有个团建他偶尔心血来潮去参加，那时候人很多，十几二十个，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些外班和大家多打交道的“狐朋狗友”，相互间常往来也都混个眼熟。

追溯更早，童年时的家就在此附近，扫码骑个共享单车，路过几个红绿灯就能到达。可以说，他是看着这一片发展的，或者说，这里的很多存在是看着他长大的，只是有些难免时过境迁，十年前的受众吉祥物什么的早已更新换代，童年的家也被收并新的房产开发，那些被忽视掉的童年痕迹也杳无踪迹。

孔润早早订好了三楼美食城里的一家烤鱼，只是这会儿前面人多，他们得拿了单号排队。

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干等也是无聊，上午的奶茶还在垫着肚子，几人干脆去二楼电玩城打打游戏。

这种投币打怪游戏机好像对任何年龄的孩子都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孔润和杨铭泽身上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旁边祝微林离开了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看看附近还有什么可逛的，二楼另一端奶茶店居多，眼角瞥见上午喝过的那家，多留意几秒，正好看到收拾前台的楚凌。

他已经把校服外套脱去，只穿一件黑色上衣，低头不曾抬起，但祝微林还是确信了是他。

“上午缺勤，要扣工资了凌。”旁边装奶茶桶的小哥说。

“行，扣就扣吧，请假时就接受了。”

有人来，楚凌抬头很自然地询问：“您好，请问需要点……”

话说了一半被掐住。

“嗨。”祝微林冲他摆手打招呼，“你在这儿工作？”

“对，周末兼职。”门口说话影响不好，楚凌招呼他坐里面，正好自己也要打扫卫生。

等他拖到面前，祝微林抬起脸看他，问：“你平时这两天不来上课就是为了在这打工？”

楚凌直起腰歇一下，又继续，边拖边回答：“对，赚点零花钱。”

可总不能为了零花钱耽误学业啊，虽然他不是很清楚楚凌成绩，但是，他很缺钱……吗？

想到后面他耳畔又想起黄毛说过的话。

欠债不还。

楚凌看出他的疑惑，在第二遍拖过来时跟他解释：“就和昨天那个黄毛说的一样，我们家欠着黑头发家的债，不过不是老赖，我爸正在尽力还。而我，出来打个零工给家庭减些负担，给自己糊个口。”

他答的言简意赅，语速自然好像在述说一件无紧要的事情，全然听不出事情背后的惨淡。

祝微林跟着点头哦了一声，没得多问。

楚凌做完手里的活，把东西搁置一边，说：“平时我就打个杂什么的，其实也不重，今天是因为上午请假才把这些堆积在一起的。”

“那你只有周末来，这家奶茶店是怎么同意的？”

祝微林比较疑惑，他对兼职这种行业不太了解，据他所知这种时间饮品店一般更喜欢招长期工，高三生兼职，听起来不太靠谱，感觉很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哦，这个啊。开奶茶店的人是我表哥的朋友，我托个关系就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单子又来了，这会儿饭点点饮料的居多，工作时间不好聊，有空我再跟你讲详细的。”

这人好像很热衷跟别人讲经历，祝微林回了个“行”，便不打算再打扰他，正好刚刚打游戏的两人发消息问他在哪。

“玩得开心。”楚凌招手说再见。

“工作顺利。”祝微林回，招手同时转身离去。

烤鱼无骨很嫩，麻辣程度三人都能接受，周围都是热闹，饭桌上烟气腾腾。

“你去哪了啊？”吃饭时孔润问祝微林。

祝微林扒拉一口米饭就着鱼肉咽下肚，说：“碰见了咱班同学，去打个招呼。”

“同学？”一旁杨铭泽想了想，“楚凌吗？”

“对。”祝微林心想，看来他在这里打工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孔润：“哦，他在楼下兼职。”

祝微林：“我也是刚知道。”

说到这里祝微林对楚凌的兴趣又添了点，装作不经意多嘴一句：“他挺勤快的，这个时间还能抽空打工，学习赚钱两不误。”

“家里出了点事。”孔润加了一块肉，“他爸爸公司遭财政资金问题。他算是被迫打工，不过看他——也挺乐在其中的。”

“哦…”祝微林又突然冒出一句：“你们都知道啊？”这话问的是他们两个。

“嗯，之前有次打扫卫生我和铭泽和他一组，那天他迟到了……”

“抱歉抱歉，下不为例。”楚凌刚从远处拿扫帚跑来，嘴里还喘着气。

“没事，我们要打扫一周的，今天才周一，下不为例就行。”杨铭泽打扫完最后一点落叶堆。

“这周内不会这时候出去了。”

回去路上孔润忍不住问一句：“你都去干嘛了啊？异校恋？”

“不是，只是我家里在搬家，帮我妈收拾东西。”

杨铭泽：“搬家啊，搬家好，哎你新家又要住哪？”

同时他脑子里把能想到的豪门名府过了遍。

“唉，能搬哪，避个难呗。我爸公司投资出了点问题，跟合作方欠下债，正想办法还，先把原来的房子都买了，但是也不好卖啊，为了减少打扰，先让我和我妈避避风头。”

他说得轻飘飘，还没等孔润和杨铭泽惋惜，又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才吐露出了遗憾的语气：“以后哥没钱请你们喝喽！不过别担心，也没多大点事儿，我还不至于退学去街头乞讨，可别因为同情就什么都让着我……”

他说完被自己逗笑，那天高二夏至的夕阳正好落在后墙，穿过树缝将三人行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