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第2章 争执

吵闹声是从尽头的高三（八）班传来的，虽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祝微林还是心里一咯噔。

可能是受上午刺激的影响，下意识将所有风起云涌往自己身上推。

越往前走越听得清楚，吵闹的声音属于成年人，一男一女。

“我说你们学校怎么就没有个交代啊？我家孩子受苦受累复读不到一年，还没个成绩就人先没了，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后山挖个池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还偏偏是我家孩子.….”

男人女人的声音交叉响应，吵得人头疼，平时热闹的班里这会儿也少了人气，大概都烦得找清净地了。

班主任林雯在一边阻拦，连同隔壁老班的帮助。

“哎孩子家长，事情不小学校一定会有合理应对的……但这事儿无关其他学生，还请你们不要在班级门口闹，影响孩子……”隔壁老班是个中年男人，堆积着笑脸和闹事的家长谈话。

“影响到你们其他学生，我们学生就不是人了吗？他就是被淹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人！也不会放过拉他下水的那家伙！”

拉他下水那家伙。

后面的谈话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孔润预感事情不妙，要拉着祝微林走，但这人好像被定住一样，怎么也挪不开半步。他小声喊了祝微林的名字，看了眼他脸色嘴唇泛白，目光只看前方，好像被吸走了魂。

“换个地方吃饭去。”

祝微林还是没动。

走廊来往的还有其他人，他们的动静不大，但还是将所有争执的目光吸引来。左文丰的父母刚才在审讯室见过祝微林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陷害他们孩子的“真凶”。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断绝了所有声音，等所有人上前阻止时祝微林脸上已经有清楚的红印。

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跟她的外貌打扮大相径庭，她疯一般地按住祝微林双肩，摇晃着吼道：“就是你!”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要不是你带他大晚上去池塘干什么事情，他能跳进去吗？我儿子不可能轻生，一定是你把他推下去的！一定是你对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大晚上也没有人看得见，一定是你！为了自己少个竞争对手就对同班同学下狠手！"

“你真是个祸害！”又是一巴掌。

没人看监视我推下去的，也没人看得见是我推下去的。

女人发疯的言论漏洞百出，但祝微林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其实说了也没用。

他身体重心本就不平稳，那女人摇晃他的时候手里一抖，还没吃的饭全撒在了地上，油腻的汤汁流淌在走廊，上前劝架的人不知哪个踩了一脚，黏黏腻腻，脚印遍布，骂声，劝说，一举一动，上演一出激烈的戏。

“走！”孔润不管他们要继续发生什么，只管拉着祝微林离开现场。呆若木鸡的人被一股强大的劲拽得终于挪动了脚步，他双手冰凉，像被操控着四肢的傀儡被带到无所谓的地方。

孔润带他来到了学校后面的操场，旁边有看台，中午也会有学生在这里吃饭，他没松开拉住祝微林的手，带着他一直走到最上面一排坐下。

“先吃着。”孔润把自己的午饭赛道他手里，“我去买水。”

说这人已经下去出了操场。

祝微林看了看被强塞的午饭，并没有动筷子，最高一排的看台可以俯瞰整个操场，旁边有其他同学的闲聊，更远处有利用吃饭时间打球的积极分子，还已经吃完饭散步的女生。

每个班级对正午进班时间的安排不同，大家也都是见缝插针拥有难得的放松。

挺好的。祝微林想起了一年前，虽然是不同的学校，但无论在哪，学生们的活动总是似曾相识。

去年这个时候，他离高考也是不到一百天，但也会趁早吃饭到操场打个球，到小卖部挑挑拣拣喜欢的零食，听些无聊又极具吸引力的八卦，在班里看同学用电脑偷放的MV……

挺好的。百忙之中偷来的空闲，所以我才成绩不理想吧。

但也不后悔，毕竟你总不能将失败的结果都归咎于渴望得到的娱乐吧，失败的原因……

他没再继续往下想。

他知道自己是个容易消极的人，好像生活的鹅毛都能将他压扁，想过改变，又不知道从哪下手，怎么做也是事倍功半，甚至是心理医生也会拿他没办法——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你怎么不吃啊。”胡思乱想的片刻，孔润已经买完水回来，并给他一瓶放在旁边。

祝微林将午饭递给他，摇摇头说：“我不饿，谢谢。”

孔润咽了口水，问他：“你没事吧？早上也没吃。”

他这是诚心诚意的关心。

祝微林被他直视着，让他目光不好躲闪，说：“没事。”

“无关紧要，早该预料到的结果……”

“那你别哭啊。

饭不吃反正也是浪费，祝微林的嘴一时半会儿是撬不开，孔润先自己扒拉两口，中间还含糊着打断了他的话。

祝微林怔住。

我哭了吗？

他下意识拿手擦擦眼角，没有泪。

我没哭。

“眼睛红了。”孔润注意到他的动作，咽下第二口饭补充道。

这话一说，祝微林真切感觉到眼眶一热，他转头目视前方，才把突如其来的委屈收敛。

“给。”孔润还是把剩了一大半的的饭递给他，“添的有点多了，我真吃不完了，分点儿负担。”

这下是真的不好拒绝了，祝微林接过扒拉两口，其实没什么好情绪也尝不出什么味道，碍于孔润的好意也不好意思停下来。

一股脑往嘴里塞米饭，终于把最后一口也咽下去，孔润帮他拧开瓶盖递给他，说：“喝口水别噎着。”

兜里有点卫生纸，胡乱擦擦嘴后接过矿泉水，几口下肚大口呼吸，好像终于被带回了意识。

良久后孔润开口：“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怎么说……还是老套的话，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败坏了最后的成果……好好休息！好好学习！”

祝微林知道他不擅长安慰人，冲他笑了笑：“嗯。”

时间不早，刚才还热闹的操场渐渐褪去活力，那帮闹腾的家长应该也被支走了，一直呆在这里搞不好还会被纪律检查记过。

上楼的时候祝微林有点头晕，他这半天上上下下了好多回，恍惚间觉得会永远困在这里逃不出来，做着重复的麻木动作，直到喘不出最后一口气。

转角时他又喝了口水，莫名的眩晕感并没有被冲走，或许到班歇歇就好了，他想。

“你没事吧？”孔润看他脸色不太好，一种病态的白。

“没事，我状态经常这样。”

不过祝微林还是头一回在这时候体验教学楼的安静，只有风稍稍划过叶发出的那点窃窃私语，他们很巧碰见了谁家养的猫路过墙头，冲着往返的少年“喵”了两声，消失在春天的花从里。

“祝微林。”刚上完四楼的阶梯，班级门口近在眼前，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是林雯。

“你过来一下。”

孔润和他同时停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祝微林把矿泉水递给他，托了句“帮我带回去”便向林雯走去。孔润心神领会也回了班。

祝微林想不到班主任会具体怎么说教他，心里只有担心，临时编几句检讨。

会不会被特殊看待？还是劝退？我只是这个班里插进来的复读生，或许没有我在这里也不会出这么多事情，耽误了她的学生，还搅动整个学校……

他没想到在这个关节眼上碰上茬子，只是想老老实实过完这一年，平时也是透明人一般只偶尔和邻桌几个有话聊，他喜欢自己专研题目，除了班主任应该也没有老师记住他名字，在这个实验班里混个中规中矩的成绩——已经比在之前学校班级考前二十时还要高了。这个地方没什么值得他关注和留念的，走过一趟还是惊起了风吹草动。

林雯没说话，在他走到跟前时下了楼，示意他跟他跟这个班的班主任没什么来往，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是刚进班办理手续，那会儿交谈觉得这个女人性格如相貌，属于较强势的那种，让人一眼就觉得有多年工作经验，一手遮天管理好整个班级。

一个学期的体验让祝微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文科实验班，流动锦旗长期停留，和众多高三班主任一样事务繁多但也从不耽搁自己的穿搭，这个女人总能腾出时间好好打扮自己……和收拾学生。

只是下到四楼的转角便停了脚，祝微林有点不明所以，之前面前的班主任转过身看着他，然后把手贴在了他左脸。

“疼吗？”

出乎意料的关心。突如其来的热泪盈眶。

他眼神往其他处瞟了瞟，觉得能发出声音后，说：“不疼。”

然后又自嘲：“已经过去了，没什么感觉了。”

“左同学的离开让父母难受着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就是他们的不对。不是说是最难过就谁有理能无法无天。”林雯放下抚摸他的手，语气尽管难掩平时的傲气，但也有明显的温柔。虽然有些别扭，可能是她平时并不擅长这种行为，“事情还没定下来，你们回去的路上也有监控能调查，清白的人总会有个公道。”

林雯拍了拍他的肩，说：“不要担心。”

午休时间本就安静，学生也有自己的安排，林雯不想打扰他太多，后来问他要不要涂个药什么的。

祝微林捏了捏鼻尖，谢过了班主任的好意。

“那行，趁着中午好好休息下。

政治办公室在二楼，祝微林目送她到转角。

原地只留他一人，但他并没有原路返回回到班级，而是也下了楼，下到一楼，再次路过其他班级，路过操场，脚步又停到了上午来的地方。

丢人。

他可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眼泪已经在到达目的地前一秒划过脸颊，他走进这篇阴凉的小空地，上牙咬着下唇要抑制颤抖。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只不过有个人关心了几句就足以泣不成声，过度的感性像穿透全身的电，扶着墙壁的手泛青又发麻，有风穿梭想聆听他低低的呜咽，少年几近崩溃依靠墙边，身体发软下滑。

他把头埋进肩膀，学着雏鸡模样寻个依靠。

……

还没回来。雯姐不是那种会故意揭人伤疤给人难堪的人，但孔润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要说他怎么会和祝微林一个插班生走这么亲近，还是他自来熟的性格。刚开始看到祝微林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就没头没闹地想和他相处试试，撬开了肯定有意思。

后来发现这人真的如面向般好相处，基本上逆来顺受，再加上这种爱搭不理的态度，让孔润这种“受虐狂”来了兴趣，跟他相比祝微林成绩不错，偶尔借个作业请喝瓶水，放学顺个路，时间久了也该养成好情谊了。

他这种爱磨洋工的都做完了今上午发的数学卷子，心里念想的祝兄还没回来，就有找了综合习题练练选择。

眼尾忽然瞥见有人进班，他下意识扭头看，结果是祝微林旁桌——楚凌。

注意到他的目光，楚凌只和他对视了一眼，收回目光时落了份眼神在祝微林的空位上。

后来等祝微林回来看到的就是孔润脑袋枕着左胳膊，下面垫着习题，右手还是握笔状态，双目紧闭——睡着了。

这会儿班里人大多都在午休，寥寥无几的在继续奋斗，还有一个手撑着脑袋侧过来看着他进班的楚凌。

他的注视让祝微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洗了把脸能不能把眼睛的红肿掩盖，直到坐在位置上，祝微林也能感觉到旁边的目光，但他也不敢转过头说什么。

楚凌觉得没意思，倒头就睡，祝微林趁机偷偷看了他一眼，结果两人刚好对视。

祝微林：“……”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祝微林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忙自己的事情，

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手在桌子上的书堆里扒来翻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拿什么，脸红到耳根，这下彻底可以掩盖眼睛的红了。

楚凌：“..……”

至于吗？我有这么恐怖吗？

他别过脸彻底睡去。

祝微林心里清楚这一中午干不成什么事情，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扎眼的针刺，像林雯说的那样，他应该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