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赎 第3章 红枣桂圆粥

雷声低吼，苏知奕猛地从浅眠中惊醒，黑暗里，雪祈安压抑又剧烈的咳嗽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割着他的神经。

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时不时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冷白色的屏幕光刺痛双眼——凌晨三点十七分。打开手电筒，光束穿透黑暗，落在雪祈安的床铺上。

只见雪祈安半盖着被子，单薄的身影在光束中微微发抖，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震动。

走近几步，苏知奕的心猛地一沉，雪祈安的脸色在灯光映照下红得异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却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雪祈安……雪祈安……”苏知奕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想起下午的体育课上，雪祈安强撑的脸色及回到教室后雪祈安接的那通电话，他猜测雪祈安很可能是发病了。

窗外的雷鸣声再次轰击他的耳膜，窗户也跟着嗡嗡作响，苏知奕迅速冲到门口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他快步回到雪祈安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一股滚烫的温度瞬间从掌心传来，像烧红了的烙铁。

雪祈安在昏迷中呓语着，含糊不清的音节里，夹杂着“爸爸”“妈妈不要哭”这样的话语，不禁让苏知奕心头一紧。

意识到情况不妙，苏知奕立刻点开通讯录，给备注为“班主任”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电话那头只有单调的等待音，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这个时间，班主任大概早已进入深度睡眠。

他又尝试拨打校医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雨声越来越急，雪祈安的咳嗽声却渐渐微弱，这反常的变化让苏知奕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来不及再犹豫，他迅速拨打了120，顺便将雪祈安缓缓拉起，把自己那件厚实的外套披在他单薄的后背上。

他将雪祈安背到自己的背上，雪祈安整个人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可言，犹如一片落叶，轻飘飘的。

拿上门禁卡和手机，他快步向宿舍楼下走去。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每走一步，雪祈安滚烫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脖颈上，混着一股微弱的血腥味，让他越发担心。

下到一楼，雨幕如帘，狂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打湿了苏知奕的头发和脸庞。他顾不上这些，一边背着雪祈安在雨中奔跑，一边接听着电话：“喂？120吗？润德高中，有一位同学发病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好的，这就安排人。”接线员回复很快，但苏知奕还是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几分钟后，苏知奕到达校门口。救护车早已等候多时，车灯在雨幕中晕染出朦胧的光圈。

苏知奕喘着粗气，掏出门禁卡，快速进入车内。车内开着暖气，暖空气扑面而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目光始终紧盯着怀中的雪祈安。

“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旁边的医护人员问道。

“不清楚，我被吵醒的。”苏知奕皱着眉，轻轻整理着披在雪祈安身上的外衣。

一路上，雪祈安咳个不停，有气无力地躺在躺椅上，医护人员轻轻拍着他的脸，焦急地问道，“喂？你好，听得见吗？”可雪祈安依旧处于昏厥状态，回应医护人员的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雨水猛烈地拍打着车窗，发出“砰砰”的声响，仿佛也在为雪祈安的病情而焦急。

苏知奕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雨夜，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他想起雪祈安是白血病患者，这样突如其来的高烧和咳嗽，会不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的手心沁出冷汗。

终于，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顾不上打伞，一群人冒着雨将浑身发烫的雪祈安抬进医院。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医生迅速为雪祈安挂了急诊科。急救室内，医生一边给雪祈安做检查，一边询问：“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

“不知道，三点多发现的。”苏知奕站在边上，努力回忆着，“应该比这还早，白天脸色就不怎么好。”

“家属呢？就你一个人吗？”医生边说边继续手上的动作，眼神专注而严肃。

“我是他舍友，我没有他家长的联系方式，班主任和校医也不接电话。”苏知奕有些懊恼地说道，要是能早点联系到校医，或许雪祈安就能少受些罪。

确定雪祈安是被感染后，医生来到电脑旁做登记：“他被感染了，患者叫什么名字？”说话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有没有什么病史？”

“雪祈安，白血病患者。”苏知奕如实回答，心中默默祈祷雪祈安能平安无事。

“有没有什么过敏药物？”

面对医生一连串的问题，苏知奕有些无奈，这些他都不清楚，只能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医生忙碌的身影，听着仪器发出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雪祈安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被推进了病房，苏知奕穿着睡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眼神却一刻也不离开病床上的雪祈安。

看着雪祈安安静输液的模样，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雪祈安的身份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莫名的转校，与飞机失事的关联，病发，以及昏迷时呓语的话语……

“李叔，帮我查一个名为雪祈安的人。”苏知奕眼神犀利地盯着病床上的雪祈安，对着手机那头的李叔说道。

“好的。”李叔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下。

放下手机，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一通电话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将苏知奕拉出梦境，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周启梦打来的，此时正好五点。他接通电话：“老师。”

“半夜打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那头，周启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倦和急切，显然是被这通凌晨的电话揪住心。

“雪祈安发病了，我想打电话……”苏知奕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启梦打断。

“什么？！我这就来宿舍。”周启梦的声音瞬间清醒，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我们现在在医院。”苏知奕补充道。他理解周启梦的反应，毕竟听苏郁南枝说过，周启梦半夜时不时会接到的学生的《恶作剧》，而他这个人平时又是那种能自己解决问题就不麻烦别人的性格，有门禁卡又有能力送雪祈安就医，直接来医院也是正常选择。

“那我跟他妈妈打个电话，你把位置发来。”周启梦对苏知奕还是比较了解的，从初中就开始接手他，知道他的为人处事，所以很快就冷静下来安排后续事宜。

而此时的雪祈安，在昏迷中脑海里不断放映着儿时的记忆。

大雨滂沱，年幼的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中，两人矗立在警局门外，头顶上，一把黑色的大伞罩住他们，投下一片阴影。

母亲林雪清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泪痕，刷刷的下雨声中，似乎还暗藏着她压抑的呜咽。

小小的雪祈安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呆呆地看着雨伞周围落下的雨珠，时不时抬起小手，用自己的小手指拭去母亲豆大的泪珠，他不明白，平时那么乐观的妈妈，为什么此刻会哭得如此伤心？

场景突然变换，出现在眼前的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小小的雪祈安依旧在里面嬉戏打闹，而母亲也在房间里，只是这次，椅子上没有人。林雪清又变回那幅泪流满面的样子，泪水不断滑落，打湿了衣襟。

“妈妈，爸爸说不要哭，不好看。”年幼的雪祈安有模有样地学着父亲的样子，想要安慰母亲，可林雪清却突然紧紧抱着他，哭得更大声了。

小小的雪祈安被母亲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也只能安静地待在母亲怀里，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安慰……

“小雪……”林雪清在接到周启梦的电话后，心急如焚，匆匆打车赶到了医院。看到儿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还是满脸担忧地询问雪祈安的主治医生范敏，“方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范敏认识林雪清，前几天雪祈安刚从其他地区转院来这里准备化疗，不过她还没见过雪祈安本人，“林妈妈，别担心，只是被感染了。”范敏轻声安慰着略显着急的林雪清，“这种情况很正常，突然从低海拔城市来到高海拔地区，不适应是常理。”

林雪清见儿子躺在病床上安详的睡姿，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随后，她轻轻走到床边，缓缓牵起雪祈安贴有输液贴的右手，眼神中满是心疼。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看到儿子被病痛折磨，她都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这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往身后看去，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睡衣的少年，眼睛底下一片疲态，正是送雪祈安来医院的苏知奕。

苏知奕正出着神，突然发现林雪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坐下。“是你送小雪来医院的吧？”林雪清的声音温柔又带着感激。

苏知奕轻轻点头作为答复。

“谢谢啊，阿姨改天请你吃顿饭。”林雪清看着苏知奕疲惫的神态，心中满是愧疚，“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阿姨照看就行了。”

苏知奕见此，便跟林雪清道了别，回到车内，李叔已经等候多时。“少爷，你要的资料。”

“麻烦李叔了。”苏知奕简短地回复着。虽然与雪祈安但我接触时间还不多，但对于这个刚转来的新同学充满好奇心。

他翻看着文件夹里的资料，嘴里默念着：“雪祈安……08年……”大致扫完一遍，他开始惊叹雪祈安的样貌，“那副模样，竟然是08年的。”

苏知奕在第一次看到雪祈安时以为对方和他同龄或比他小，结果比大他两岁，他还得管人家叫哥。

苏知奕前脚刚走，雪祈安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小雪，感觉好点了吗？”听到的第一句话还是来自母亲关切的询问，印入眼帘的也依旧是母亲稍显疲惫却充满疼爱的容颜。

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父亲英俊的脸庞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可当他睁开眼时，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又消失不见。

“妈妈……”他带着些委屈的语气说道，“我又梦到爸爸了。”

“别担心，我一直都在，好受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每当雪祈安醒来，林雪清都会用同样的话术问一遍。

林雪清太害怕儿子有什么不适而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只有这样反复确认，她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好多了。”雪祈安有些吃力地直起身，“我怎么又在医院？”他挠着后脑勺，眼神中满是迷茫，显然对自己的处境还有些发懵。

“你昨晚出了点意外，是你舍友送你来的医院。”林雪清一脸慈祥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激。

舍友？雪祈安眨巴了几下眼皮，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舍友的模样，一时间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他人呢？”

“刚回去，你回去以后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三更半夜的把你送到医院来，估计没睡上一个好觉。”林雪清握着雪祈安的手，温柔的触感将雪祈安因输液而有些发凉的手一点点温暖。

听到母亲这么一说，雪祈安的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想起在学校苏知奕帮他解围的场面，他都还没想好怎么报答，就又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好了，刚好今天周六，你下午又要做化疗，就待在医院吧。”说着，林雪清便从包里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没吃饭吧，我给你点外卖。”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突然响起推门声。是苏知奕，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手里拿着两个袋子走进病房，正好对上雪祈安的视线。雪祈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心虚，赶忙别过头看向窗外。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整个病房，林雪清以为是范敏医生来了，就没回头。

“阿姨，我来送点东西。”听到熟悉的音色，林雪清这才放下手机迎接苏知奕，“哎哟，小伙子怎么又回来了？”

周六、周天润德高中都不上课，学生也可以出校门，苏知奕往常这个时候都会回趟家，虽然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补课。”苏知奕沉默片刻后说出这个蹩脚的理由，耳朵也跟着微微发烫。其实他是想给雪祈安送早餐，顺便从他口中套些信息。

回去之后，他就认真翻看了文件夹里有关雪祈安的相关资料，但那些冰冷的文字远远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

“补课？”林雪清倒挺意外，毕竟在她眼里，雪祈安一直都是爱玩但又听话的孩子，学习上虽不拖沓但也没好到哪去，基本都是完成作业后就撒手不管，“什么时候这么勤学了？”她用食指指腹在雪祈安的鼻尖上轻轻刮了刮。

“妈妈，我……”雪祈安刚要解释，但苏知奕却抢先一步，“这里是粥，阿姨也吃点吧。”他边说边拿出饭盒，语气有些不自然。

许是没想到苏知奕会这么细心，林雪清忍不住夸了一句：“有心了孩子。”同时，她的脑海里想着拿什么理由婉拒比较合适。

可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出手机一看，是经理打来的，赶忙接通：“喂？经理什么事啊？”

“另一个客户临时改了方案，要求开会公审，刚好你请假的时间要到了，要不……回来一趟？”林雪清开的是免提，声音在病房里清晰响起。

若不是经理提醒，她差点忘了自己只请了俩小时的假，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她内心有些动摇。

“这次的客户很重要，能带来不少利润，要成了老板答应给我们涨工资。”可能是知道林雪清在犹豫，电话那头的人又补充道。

林雪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换作平常，她可以安心拜托给主治医师照看，但现在是在新的医院，而且这是雪祈安第一次在这里做化疗，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边上正在打开饭盒的苏知奕听到了这一番对话，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雪祈安。雪祈安沉默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阿姨，您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雪祈安就行。”苏知奕突然开口说道。

林雪清见此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接二连三地麻烦到了人家。但她又无可奈何，如果不回去，搞砸了工作说不定会被没收工资，那样就更无法支付雪祈安昂贵的医疗费了。“麻烦了，阿姨改天一定请你吃顿饭。”说罢，她匆匆收拾好东西，又叮嘱了雪祈安几句，便快步出了病房。

雪祈安目光追随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苏知奕，调侃道：“很会抢答啊。”

苏知奕没有回答，只是将还冒着热气的粥递到雪祈安面前：“红枣桂圆粥。”

雪祈安看着递过来的粥，又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饭盒，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了一声：“你自己熬的吗？”

“嗯。”苏知奕淡淡答复着，耳朵却又不自觉地红了红。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探望别人。

VB@木茳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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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枣桂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