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染兰香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一个浪子一个风尘

五年前，胡枫在江湖上闯荡。一日走到代州境内，见一群野小子在欺负一个小姑娘，胡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三拳两脚将那几个小坏蛋打跑。

胡枫走过去将小姑娘扶起来，虽然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但他依然能看出小女孩姿容明艳。

女孩有些胆怯，眼神也有些躲闪，她不确定胡枫是否真是好人。

胡枫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女孩瞪着灵动的眼睛，缓缓点着头。

胡枫语气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偏僻的林间路上？”

“我叫…黎燕，我…我家乡闹饥荒，家里人都…饿死了。父母把家里仅有的粮食给了我，让我去西关道投靠表叔。”

听了黎燕的情况，胡枫眉头一皱，“这里距离西关道有上千里，路途遥遥，你一个女孩赶路，还是挺危险的。”

黎燕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一个女孩子，也知道此去西关的难处，可是她孤苦无依，不去西关投靠表叔，又能去哪？又怎么活下去呢？

胡枫从怀里拿出两锭银子，暖心笑着伸手递给黎燕，“这些盘缠你拿着，如果省着点用，这些银子应该够你到西关了。你千万拿好，不要弄丢了。”

“我不要。”黎燕背过手去不敢去接。

胡枫拉过黎燕的手，把银子强塞进她的手里。

萍水相逢，黎燕很不好意思接受陌生人的恩惠，尽管她看得出自己是真的遇到了好人。可是她已经三日粒米未进了，肚子饿得难受极了，她也就顾虑不了尊严了，只好收下银子。黎燕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谢谢恩公，敢问恩公大名，将来我一定报答您。”

“路遇不平，理应相帮，这点小事不必挂怀心上。至于我的贱名，不足为道。”

黎燕执拗道：“救命之恩，岂是小事？恩公一定要告诉我姓名。”

胡枫见黎燕眼神急切，心里暗想：“还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我叫胡枫。”虽然胡枫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当时他真的没想过让黎燕报答自己。不止如此，在胡枫看来，他与黎燕的萍水相逢，不过是平常不能再平常的偶遇，却没想到因此种下了一段缘分。

能帮的都帮了，胡枫叮嘱道：“我要走了，你路上小心。”说完，胡枫转身便走。

可走了几步，胡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过头，见黎燕还在慢慢挪着步子跟在自己身后。被自己一看，黎燕低垂下头，揉搓着手指，好像犯错了一般。

胡枫笑问：“你为何还跟着我？我身上还有要事，不方便带着你的。”

“可我…有点害怕。”黎燕喃喃低语，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好像胡枫再多说一句拒绝的话，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胡枫想到黎燕父母亲人都死了，她又千里迢迢寻亲，不禁心生怜悯，思忖片刻道：“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先把你送到西关吧。”反正胡枫在江湖闯荡，也没有固定地方，就走趟西关也没什么。而且常听人说西关是“神州天境”，那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他也想去看看那地方是不是像人传说的那么好。

黎燕一听，脸上绽开笑颜，“真的吗？你不是骗我的？”

自从遇见黎燕，胡枫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还有活波的一面。胡枫笑着摇了摇头，就这样，两人结伴同行。

到了下一个镇上，胡枫先找了个成衣店铺，给黎燕买了两套衣服，换下了黎燕身上的破烂衣服。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黎燕换了新衣服后，人也显得俏丽无比。那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样子，更令胡枫心生一丝怜悯。

出了成衣店，胡枫直接带着黎燕去了一家好一点的酒楼，他怕黎燕吃不饱，一口气点了许多菜。开始，黎燕还有些拘谨和矜持，但她也真的是饿坏了，便渐渐放下顾虑，她不停地吃，吃了好多。

吃到最后，黎燕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一想到父母一生辛劳，都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心里就非常难过。在她的家乡，即使是丰年的光景，年节时候也吃不上一顿好的。

黎燕突然很想念她的父母，如果重来一次，她真希望陪着父母去九泉之下作伴。只是父母已经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黎燕便只能坚强地活下去。

胡枫坐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清楚黎燕一定是想起了伤心往事，他安慰着：“别多想了，一切都会好的，熬过去苦也就尽了，苦尽了就会甘来。”

黎燕哽咽道：“谢谢胡大哥。”

他们一路同行，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哥哥领着妹妹。

接下来几天的相处，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黎燕也健谈了许多。经历过太多的生活苦难，黎燕变得沉默寡言，只是她太信任和感激胡枫，便什么都愿意与胡枫讲。讲她家乡的风土人情，也讲她出来后这一路的见闻，胡枫听得格外认真。

那夜，胡枫与黎燕露宿乡间小客栈，两人依旧坐在树下闲聊。

黎燕抬头看天，“在我们家乡，也能看到这样的满天繁星。我总能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在田地里看星星的情景，就好像昨天一样。那时候虽然日子也过得苦，但是现在想想，能和家人在一起，也还是快乐的。”

胡枫试探问道：“你又在想念父母了吧？”

“是啊，我时常在梦里梦到他们。”

胡枫伤感道：“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你还知道父母是谁，至少你还有与他们相处的美好回忆，至少你还可以想念思念他们。而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孤儿了，我甚至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小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果不是后来遇到我师父，我可能早就死在沟壑之中了。”

黎燕侧头看向胡枫，柔声道：“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胡枫灿然一笑，“没关系，我早就看开、想开了。像我们这样出身寒微的孩子，就要珍惜上天给我们活下来的机会，才不枉来人世间一回的。”

黎燕也跟着笑了起来，跟在胡枫身边，她是真的开心。胡枫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令黎燕觉得生活还有无限希望。

半个月后，胡枫终于护送黎燕到了西关道。

两人一入城，胡枫便感慨道：“燕儿，我也是第一次来西关，这里真的好繁华，好热闹啊！你以后能在这个地方生活，也挺不错的。”

而此时，一旁的黎燕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幻境一般，一切都很新奇，一切又都那么不真实，所有的事物她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街道宽阔整洁，车水马龙，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锦衣华服，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自信。而街的两侧则是琳琅满目的商店，店家的生意也是非常好。

两人随意逛了一会儿，胡枫才问道：“燕儿，你知道表叔家的地址吗？”

黎燕有点无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王老九。”

“这个城市这么大，人海茫茫的，如果你不知道表叔住在哪，仅凭名字的话，我们还真的很难找。”

黎燕眉头紧蹙地想着，突然她眼睛一亮，“我还知道表叔他的豆腐做得好极了。”黎燕搜寻记忆里所有的信息，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你知道他是卖豆腐的就好一些了，至少能缩小点范围。”胡枫暖笑着，在他眼中，黎燕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

之后，胡枫就带着黎燕走街串巷地打听。还好，他们走了几条街后，总算有人知道豆腐王老九。胡枫料想王老九的豆腐做得是真的好，否则那人怎么一直夸他。

最后，胡枫和黎燕在九州食肆街的街口找到了王老九，除了卖豆腐外，他还在那儿卖豆腐脑。那里摆有几张简易的桌子，桌子那儿坐满了吃豆腐脑的人，还有很多顾客在排队买他的豆腐脑。

胡枫和黎燕站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待买豆腐脑的人少了些，两人才走上去。

王老九还以为两人是来买豆腐脑的，“两位客官，是要吃豆腐脑吗？在这儿吃，还是带走？”

没等胡枫说话，黎燕早已泪眼盈盈，“表叔好，我是黎燕，是黎磊的女儿。”

王老九先是面色一滞，随之表情很激动，“孩子，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难道表哥他们？”王老九很难想象这千里迢迢的，她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黎燕难过地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我听来往客商说你家乡青州在闹饥荒，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王老九的话，又勾起了黎燕的伤心处，她难过得泪如雨下。

王老九满脸疼爱，“孩子，你受苦了。之前，我就听说今年青州的光景不太好，我一直惦记着，却没成想会严重到如此境地。早知会这样，我就该亲自去青州把你们一家都接到西关来。都怪表叔，都怪我。”

黎燕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表叔，来西关前，她甚至不记得表叔长什么样子。也可以说，她与王老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现在黎燕一想到表叔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便难过地扑到王老九的怀里，呜咽地哭起来。

黎燕哭了一会儿，才介绍道：“表叔，这位是胡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他送我来西关的。”

王老九为人憨厚老实，他连连鞠躬表示感谢，“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胡枫将人扶起，“表叔不要多礼。”他与王老九寒暄了几句，便道：“既然燕儿找到了表叔，我也该走了。”

当时胡枫虽然也才十六岁，但是他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胡枫见王老九为人厚道，也就放心把黎燕交给了他。

王老九真诚道：“恩公，我看这样，我今天也不做生意了，你去我家中坐坐，吃个便饭再赶路。”王老九虽是个粗人，但礼数还是懂的，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总要聊表心意。

胡枫真诚道：“谢谢表叔，不必麻烦的。”

黎燕很想留胡枫吃顿饭，算是感谢他一路辛劳照顾自己。或者说，想到彼此要分开了，黎燕心里有千般不舍，她觉得即使能多留胡枫一刻也是好的。只不过黎燕想到自己已是寄人篱下，她又怎能做主留胡枫吃饭呢？

胡枫抱拳一礼，“后会有期了。”说完，胡枫又冲着黎燕暖笑了下，便转身离开了。

黎燕狠狠地咬着下唇，就那样痴痴地望着胡枫的背影。突然，她追了上去，旋即解下手腕处的五彩绳，“大哥，这个送给你。这是我自己编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但是你别嫌弃，要好好保留着。希望它可以保佑您，也算留个纪念吧。”她边说边把五彩丝系在胡枫的手腕处。

胡枫一向浪迹江湖，除了授业恩师，对其他人从没有什么牵挂。但他毕竟与黎燕相依为命了半个多月，此时也生出一丝不舍来。

胡枫安慰道：“别难过，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西关看你的。”

“大哥说话当真？不许骗人。”黎燕声音带着一丝稚气，但表情却格外认真，“那我们拉钩。”

胡枫伸出小指头，与黎燕的尾指扣在了一起。黎燕很少笑，但那一刻她笑得如晨光一般明媚。

胡枫摸了摸黎燕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黎燕眼含热泪点着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胡枫与黎燕就这样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