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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 第8章 第 8 章

作者:王孙何许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25 16:21:11 来源:文学城

“他有问题。”纥奚昱说。

“绝对有问题。”容凤仪附和。

纥奚昱:“肉没盐。”

容凤仪:“菜齁咸。”

纥奚昱:“怎么回事?那明天我做饭。”

容凤仪痛苦地咂了咂嘴:“他连字都不练了。”

纥奚昱一脸了然:“这我理解,我也不乐意练字。”

容凤仪更痛苦了:“再好的孩子你都能带坏,你是要气死我。你看看这个。”

此时纥奚昱正躲在容凤仪房间里,两个人像两只鬼鬼祟祟的仓鼠一样就某人近日的异常行为小声密谋,容凤仪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递给纥奚昱。纥奚昱展开一看,这是焉支的字迹。焉支的字还谈不上型,结构不对,显出些初学者的笨拙,这应当是一张草稿纸,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这倒没什么,纥奚昱皱了皱眉——

这上面横七竖八一遍一遍写的全是纥奚昱的名字。

“我路过厨房,在灶台边捡的,差几刻钟他就要烧了,”容凤仪道,“我说,你俩最近又吵架了?”

纥奚昱本来看见满纸的一笔一划的“纥奚昱”的时候心没来由地重重跳了几下,可是被容凤仪一句话给带跑了——是啊,焉支为什么要把这纸给烧了呢,他茫然地思索了一下,一脸空白道:“没有啊。”

“那他对你……”容凤仪凑过去,低声道,“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啊?”

“啊?”纥奚昱更空白了,“我啥也没干啊,他就这么烦我?”

“你好好想想,”容凤仪说,“挺好个孩子,别欺负人家。”

纥奚昱坐在那薅着头发一点一点地往前捋,不对劲的只有前两天打枣的那个下午,那天他惦记着焉支刚开完胯,下树不方便,就想把他接下来,本来想搭一下手或者揽一下腰借个力,结果焉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整个人从树上掉下来砸进他怀里,幸亏他从小习武下盘稳,不然非得砸出个好歹来,下来一看这人两手全被枣树枝划破了,纥奚昱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在树上摔了啊?”

焉支满脸通红地发了一会儿愣,骤然把手从纥奚昱的手里抽了出来,磕磕巴巴地比划自己去洗一下,然后尥着蹶子跑了。纥奚昱不放心地跟过去,发现他正闭着眼睛把水桶往脑袋上浇。

“疯了?”纥奚昱赶紧去拦,焉支扭头就跑,纥奚昱只来得及抓住他仓皇且滑溜的衣角。

“就是因为那天的事吗?因为我挨打没带他?还是因为我说他学狗学得像?不是,那我还说过您打呼噜像驴叫呢,气不过可以对打嘛,这算什么啊。”纥奚昱说。

容凤仪听得脸快裂开了:“我打呼噜像驴叫?”

“算了不想了,”纥奚昱说,“我直接去问他。”

容凤仪:“不是,我打呼噜像驴叫?”

纥奚昱拿起脚就跑。

这时节焉支应该快耗完腿了,但是纥奚昱不说停,他不会自己下来的,纥奚昱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人已经被抻得满头是汗,青筋也出来了,看见他来,艰难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轻轻眨了眨眼睛。

人都这样了还问什么,纥奚昱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下来吧,张开双臂等着接他,结果这人却并没有像前两天第一次开胯那样下来就往地上跪,人家自己晃了晃,站稳了。

纥奚昱:“……你过来。”

焉支闻言低着头走过来,倒是有个令行禁止的劲头,纥奚昱指了指树下那把椅子:“坐那儿去。”

纥奚昱本来想像之前那样给他把耗腿之后轻微拉伤的筋给揉开,结果揉了半天,焉支大腿的肌肉绷得像秤砣一样,他疑惑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人筛糠也似地抖了半天了。纥奚昱唬了一跳:“哪儿不舒服?我下手太重了?”

焉支满脸的汗瀑布一样地往下淌,他也不知道身体怎么不受控制地在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不知道,纥奚昱的手像烙铁一样烫得他的腿焦黑一片,烫得他脑浆沸腾,他本能地像条泥鳅一样慌乱地在椅子上转圈地躲,把腿缩在凳子上,在嗡嗡乱叫的思绪里揪住了一个微弱的想法: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纥奚昱急得都有点生气了,“你躲什么啊?不把筋揉开,你明天得横着走!”

有毛病的,绝对是有毛病的,他这几天所有的不正常,都肯定是有毛病的,焉支蜷缩在凳子上,被纥奚昱一句“有毛病”给砸懵了,他直愣愣地看着纥奚昱,也不躲了,纥奚昱一句话出口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手还按在焉支的胯上,看见他这样,纥奚昱心里咯噔一声。

不至于吧,亲娘啊,纥奚昱想,这人好像要哭了。

完了,本来焉支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生他的气,这回岂不雪上加霜,他茫然地找补了一句:“不是……”

焉支瞪着眼睛盯着他,纥奚昱找补了半天,实在没找到自己说了什么过火的话,他站起来,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这都是什么事……哎!”

焉支蜷在凳子上,出其不意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纥奚昱的腰。

有一瞬间的静默。纥奚昱慢慢地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地梳理了一下焉支的头发。

焉支茫然地搂着纥奚昱劲瘦的腰,感觉纥奚昱在摸他,像夏天迎头浇下一缕清泉,他本能地感到舒适,这种感觉好像有点让他平静下来了,好像又让他更加不安,像在微弱的火苗上兜头浇下一桶热油,他选择不去想,不自觉地迎头去就纥奚昱的手,脑袋空空一片,只来得及想一句话:是了,就是这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难受了这么长时间,好像就是想要抱一抱他。

与此同时,纥奚昱摸着他的头发,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好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没有很讨厌我。

容凤仪站那看半天了,他心想,我他娘的真是有点看不懂这是在干什么。

总之这个风波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暂时过去了,晚上做饭的时候纥奚昱钻进了厨房里,两个人在厨房上蹿下跳地闹,容凤仪忍无可忍冲进去呵斥他们俩小点声注意仪态的时候,纥奚昱正蹲地上学驴叫,学完还抓着焉支问:“像不像?他打呼噜是不是就是这声,你就说像不像吧?”

焉支蹲在灶台边,笑得连柴禾都快拿不住了,连连点头。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俩再也没有闹的机会,容凤仪皮笑肉不笑地让他俩抄写《老子韩非列传》,今日抄不完,明日就去叱干洪将军府上学驴叫去。

“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莫知其所终……算球,”纥奚昱把笔一扔,“这怎么能抄得完啊,睡吧,叱干将军不拘小节,我只要不说我要归顺大周叛入突厥,学驴叫这种小事他不会介意的。”

焉支点点头,也放下笔。察言观色的功夫他比纥奚昱要强,从一开始就听出来容凤仪是不大当真的,只是他们私下里编排容凤仪就罢了,被容凤仪撞见,他做先生的难免得立立规矩。他走过去给纥奚昱拆辫子,纥奚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仰着头,焉支最近总是盯着纥奚昱出神,他自己没意识到,不自觉地摸着纥奚昱的头发,默默地想,皮肤白的人常常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淡,但纥奚昱就不是,眼睛和头发都是乌湛湛的。

纥奚昱等了半天,焉支薅着他头发也不动,他干脆自己一把扯散了头发扑到榻上去:“睡睡睡,快睡。明天还得去将军府。”

一把青丝水一样留不住地从焉支手里流走,他不知怎么有点怅然,还有点……他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心情,感觉自己有点生气——叱干洪倒是很喜欢纥奚昱,让他有空就来,吩咐府中人见“纥奚家的孩子”就迎进来,但将军军务繁忙,没法常见他们,几次见面都是匆匆,饶是这么着,纥奚昱还是挺高兴的。

他那么高兴,那么迫不及待,连每天晚上睡前跟他躺着聊一会儿天的工夫都省了。焉支更生气了,也不知道自己生的什么闷气,倔哼哼地钻进被窝里,偏生又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纥奚昱闭着眼睛,那一头黑发却柔软如水中浮萍一样散开,有几缕越过了他们搭起来的矮墙,焉支没知觉地把它们捏在手里,那种“就是这样”的感觉又来了。

纥奚昱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发,闭着眼睛说:“有件事我忘了问你。”

焉支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松开,纥奚昱转过来,支起半边身子,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说:“你烧了它干嘛啊?”

焉支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在夜色里,他脸孔上的血色飞速地褪了下去。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大作——他看到了,不是烧了吗?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拿到的?他怎么看到的?

“为什么啊?”纥奚昱说。

为什么,他来问什么,焉支心里大叫,想个说法,想想办法,不能这么什么都不说,想想办法!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他当时恍恍惚惚地从树上掉下来,失控地淋了一桶的水也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去写字静心,翻开字帖,上面什么正经东西都没写,他赫然发现自己一遍一遍都在写纥奚昱的名字!

这不对,他本能地觉得这不对,太过了,太……太近,太粘,还是太热,太酸了……他字都认不全,根本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乱七八糟地站着发了一会儿愣,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对劲,慌里慌张地把草纸团成一团,溜进厨房,匆匆把纸团扔进灶台里。

可是它居然还在!怎么回事!

纥奚昱现在是什么想法,“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对,他是这样说的。

纥奚昱没什么想法,他只有一个感觉——焉支好像急得快说话了。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声,期期艾艾了半天,他跳下床,胡乱扯了张纸拽过一支笔写了几个大字,双手呈递到纥奚昱手上。

纥奚昱低头一看,好大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豁牙露齿的大字——

对不起。焉支写。

纥奚昱愣了一下,看见焉支站在他身前,双手合十地祈求他。

纥奚昱喃喃道:“怎么是你道歉……你难道不是生我的气?”

生气?怎么会生你的气?他慌忙摇头,使劲摇头,磕磕绊绊地写——没有生气。

纥奚昱睁着眼睛问:“不生我的气,你干嘛烧掉它?”

焉支由满脸惨白转成通红,他慢慢写道:“很怪。”

纥奚昱瞪他:“我的名字很怪?”

焉支摇头,纥奚昱好像慢慢回过味儿来了,他灵光一闪,道:“写我的名字你感觉很怪?”

焉支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纥奚昱说:“……啊。”

可能是焉支的脸太红了,这氛围又太古怪,纥奚昱愣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也尴尬起来,但是这种尴尬又不像容凤仪让他在叱干将军府学驴叫那种尴尬,是轻轻的,像焉支的头发一样,摸上去毛毛的,蓬松又柔软……

焉支看纥奚昱低头不语,心一横就要往地上跪,可是屈膝之前想起上次纥奚昱大发雷霆的样子,又不敢了。

“你干嘛不写我的名字啊,”纥奚昱低着头说,“我名字很好写的。”

焉支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有多难写,我也练了很久。”纥奚昱说。

纥奚昱跳下床去,把自己的草纸本摊开在焉支面前。那草纸本用了一大沓了,纥奚昱随便摊开了一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焉支。焉支。焉焉蔫鳥。

后面两个字涂掉了,另起了一行。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焉支。焉焉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焉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所思欲遗谁

焉支。焉支。焉焉焉

“我都快不认识这个字了。”纥奚昱说。

记取他年耆旧传,与君名字牵连。——辛弃疾《临江仙·夜雨南堂新瓦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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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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