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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 第2章 第 2 章

作者:王孙何许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25 16:21:11 来源:文学城

那晚容凤仪醉得走路撞树回家撞墙,白鹤喝多了以后就跟鹦鹉疯了一样,话密嗓门又大,时不时还搂着纥奚昱唱两句,纥奚昱脑袋嗡嗡响,龇牙咧嘴地把容凤仪搀回家,给他扶到榻上的工夫这人居然就睡着了,纥奚昱叉腰叹了口气,给他脱了外衫,又听见这人迷迷糊糊地说:“阿昱……你下午是不是捡了个孩子回来来着……”

纥奚昱低着头给他脱鞋,随口道:“嗯,是啊。”

容凤仪咂了咂嘴,说:“我今晚……仪容不整,不见客了,你给他……收拾一间屋子住。”

纥奚昱乐了:“您唱歌这么难听,仪容不整已经无所谓了。”

又没动静了,纥奚昱抬头一看,容凤仪一头歪在榻上,已经开始打鼾了。

纥奚昱给他擦了擦脸才走出来,那个小男奴还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看纥奚昱出来,才抿了抿嘴抬起头,纥奚昱走到他面前站定,在容凤仪滚地雷一样的鼾声中说:“我给你收拾间屋子住吧,我和我师父也是刚搬到怀朔,这院子里两间客房都空着,我带你看看,你自己决定想住哪间行不行?”

那小男奴愣在原地,像听不懂一样瞪着他,纥奚昱看他那样也愣了:“不……你耳朵也听不见吗?白天跟你说话你好像能听见啊,”他犯愁,这可怎么弄,他也不会打手语,比比划划地说,“东边,一个房,西边,一个房,你,睡觉,呼呼。”

小男奴急得快冒汗了,他想说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能听见,然后拼命用手指院子里的马圈,纥奚昱说:“哦,那不是马在叫,是我师父在打呼噜,他就那样。”

不是啊,我应该住在那里啊,那小男奴不明白纥奚昱在想什么,一般来讲,粗使的仆役住在耳房或者下人专门的房间里,那小男奴从前在步六孤府上是住在马棚里的,如果是贴身的奴婢,是睡在主人房外间或者床边的地上,纵然已经被放免,可再怎么论,他不该住在客房里,但他没法说话,觉得纥奚昱应该是弄错了什么,纥奚昱也一脑袋水,问他:“你住不住吧?”

他拼命摇头。

纥奚昱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哦,你是不是晚上害怕?那你和我睡吧。”

……虽然缘由不大对,但是总归结果是对了,那小男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纥奚昱一手捧烛,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勾肩搭背地把他往自己房间里带,一推门,没推开,纥奚昱哦了一声,侧过身子,手伸进门缝里,把挡在门口的长弓给扒拉开,这才推开门。

纥奚昱的屋子非常邪门,除了被子在床上以外,他的每一个东西都不在它们应该待的地方,衣服在椅子上,箭筒在地上,长弓负责守门,笔墨和砚台倒是在桌子上,可是桌子,在床上。

那小男奴只是摇头,跟在纥奚昱身后进屋,纥奚昱刚扶起倒掉的箭筒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他还以为他的弓又去守门了,一回头,却看见那个他带回来的少年正正冲他跪下,俯首给他磕了一个头,纥奚昱大惊,慌忙伸手去扶,他长这么大还没人给他行过这么大的礼,一时间天灵盖都是麻的,浑身哪哪不得劲,胃直抽抽,顺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快起来……我今天还没扫地呢!”

他蹲下半扶半抱地想把这人弄起来,但小男奴这次的态度出奇地坚决,纥奚昱见拉他不动,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用手垫在小男奴额头下边,牙花子发麻地受了他这三顿首,待他行完礼直起身子,纥奚昱刚想说什么,就和这人的眼神当空撞了个正着,纥奚昱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噎住了。

他的眼睛真亮啊。纥奚昱脑子里只剩这一句。

下午纥奚昱打马过街的时候,远远望见市集角门那里有人打成一团,走进了才发现是一群人在围殴一个,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瘦瘦小小的,可是目露凶光扑起来死死咬住身上人的脖颈的那一瞬间,像一只阴山上的小狼。

纥奚昱想,那时候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这小郎的眼珠竟然也是狼眼一样的黄褐色,入夜了,屋子里只有刚刚纥奚昱拿进来的一只蜡烛照明,光线很暗,那纤长的眼睛被那点昏黄的烛光一映,几乎显出一点幽幽的碧色,好像自己会发光似的,亮得惊人。

那小郎就这么睁着一双狼一样的招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只是那样跪着,却莫名地像一只心甘情愿暴露所有命门的动物,纥奚昱被他那种结盟献命的眼神看得无端后背冒汗,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你这是要报我救你之恩吗?”

那小郎点了点头。纥奚昱笑了笑,道:“来,起来,我想和你说话。”

小郎便默默站起来,纥奚昱在自己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什么能拿来待客的东西,只有今早在里坊暗开的酒家打的一壶酒,于是转过身道:“你能喝酒吗?”

小郎又点头,纥奚昱便把酒壶扔到床上头的小桌子上,自己岔腿坐在床上,招了招手:“随便坐。”

小郎站在床沿摇头,纥奚昱拉了他胳膊一把,把他拉得跌在床上才罢。纥奚昱自己灌了一口酒,把酒壶递给那小郎,道:“来一口——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放免了你,是不想要作践你的意思……你也看见了,我师父不许我这样,我自己也是不想这样的。”

那小郎低头听着,小口抿了抿酒壶里的酒,纥奚昱便笑起来,道:“我叫纥奚昱,我阿爷是前朝文宣皇帝的百保鲜卑纥奚泰,他是鲜卑平民起家,九死一生才做了官,他说,当老百姓的时候被人作践,做了官就不能再作践别人。我救下你,不是买下你,你以后对我,没必要像,像那个,你以前的那家主人一样。我生在怀朔,但是在邺城长大,现在突然回到怀朔,也没有朋友,心里总觉得孤单得很。其实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呢?”

那小郎听着听着,眼神奇异起来。他从前在步六孤府上,汉话和鲜卑话都会听会说,纥奚昱的汉话一听就是后学的,流利但是语调有点不自然,句子有时候也不通,就是这样,才显得生涩而真诚。他听着,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公子到底是不是这世上的人呢?

纥奚昱看他不说话,有点尴尬,说:“你不愿意就……”

他的手腕被人拉住了。小郎低着头避开纥奚昱的视线,却很急切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摸索着一点一点探到手背上,最后慢慢地抓紧了纥奚昱的手。

纥奚昱愣了一下,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快意地笑起来。

小郎听见他笑,愣愣地抬起眼睛,半晌,也慢慢牵起嘴角,笑了一下。两个人相对傻笑了一会儿,纥奚昱随手从桌子上捞了一个杯子递给小郎,给他斟满酒,满心畅快都在酒里,道:“干了!”

“干什么干!”容凤仪大喊道。

俩人……或者说纥奚昱单方面聊得太开心,都没听见隔壁的容凤仪炸庙一样的狂野鼾声什么时候停了。容凤仪清了清嗓子,喊道:“纥奚昱!今晚不许喝酒,习字帖临完就去睡觉!”

纥奚昱一听容凤仪的声音就老大不乐意,垮着脸啊了一声,没再说话,偷偷冲那小郎举了举杯。小郎倒是鲜见地扑哧一声笑了,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站起来给纥奚昱把蜡烛拿了过来,纥奚昱伸手接了,唉声叹气地铺开容凤仪给他写的习字帖。容凤仪为人虽然不羁,但是字却很端正,一手风清骨峻的晋楷。纥奚昱一边百无聊赖地抄着那篇刘伶的《酒德颂》,一边抽空悄悄和那小郎聊天,他小声说:“你多大啊?”

小郎比划了一下,纥奚昱说:“十六?比我小一岁,我十七。你是什么人?汉人?鲜卑人?”

那小郎想了想,指了指纥奚昱,纥奚昱道:“哦,你和我一样是鲜卑人?”

小郎打记事起就在步六孤府上干活,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但他想和纥奚昱一样,于是他点了点头。

纥奚昱换成鲜卑话:“我也猜你是鲜卑人,你的眼睛不像汉人呢。”

小郎听了,不知怎么,突然有点高兴,又使劲点了点头。

纥奚昱摸了摸鼻子,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问:“你……你识字吗?”见小郎摇头,他叹了口气,道:“我想问你叫什么,可是你又说不了话,又写不了字。”

小郎其实也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步六孤府的大管家给他起的,鲜卑话是马奴的意思,因为他负责喂马牵马,就给了他一个这样的名字,那小郎想了想,尽力给他比划了一下,但他乍然失声,也不大会打手语,他比划不明白,纥奚昱也看不懂,两个人手舞足蹈了一阵,基本上鸡同鸭讲。纥奚昱叹了口气,说:“算了,明天我们出门,你见着什么,比着那样东西给我指一指,或许我还能明白。”

只有这样了,纥奚昱想,亲娘啊,他总不至于叫独孤魑魅魍魉、尉迟腿脚肿胀什么的吧,那些字看着跟一个妈生的一样,容凤仪教了许多遍,自己仍然只能记住一个大概的形状,真要是那样,那就没得猜了。

“专心写字!”容凤仪呐喊道。

“知道啦!”纥奚昱应了一声,磨着牙寂寞地继续写习字帖,小郎在旁边呆呆看了一会儿,想替他磨墨,可是他也没干过这种精细活儿,一双常年握缰绳的手这时候显得特别笨拙,纥奚昱看着他满手是墨的样子嘿嘿直乐,突然想起来,这小郎今天在地上和那些人斗殴弄得浑身是土,于是说:“别弄了,院子里有口井,你弄点水来洗洗身上。”

小郎有点沮丧地搓了搓手,点点头出去了,纥奚昱看他从井里提了一桶凉水,弓着腰在院子里的树下哗啦哗啦地洗头。已经是亥时了,月光从树叶间疏落地漏下来,纥奚昱实在不想写字,就算这小郎不会说话也总想和他聊聊天,他跳下床,趴在窗边,轻轻喊道:“小郎。”

小郎顿了顿,偏过头看他,纥奚昱笑着摆了摆手,说:“你洗你的。”

小郎又浇了一瓢水在头上,纥奚昱想了想,说:“我阿爷在邺城的时候,也救下过一个姑娘。也是在集市上。他和我说,她的主人家待她很不好,把她关在笼子里。”

他看见小郎的动作停了停,黑黝黝的天色下,他看不清小郎的脸,只看见他沉默地甩了甩头。

“我阿爷花了三十铢钱赎回了她,把她带回家,我阿爷本来想把她放为客女,可第二天她就跑掉了,还偷走了自己的身契……哎!”

纥奚昱话还没说完,那小郎就扔了瓢向他汲汲惶惶地奔来,头也顾不上擦,下颏还沥沥地滴着水,湿漉漉地扑到窗前,拼命摇头摆手,又用手用力锤自己的胸口,比了个“很不错”的手势,又指天指地,纥奚昱想去拦他,他却正好看见纥奚昱窗前横着的剑与刀,他指了指那把挎刀,横起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纥奚昱被他那大开大合的野路子手语镇在原地,直眉楞眼地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猜出他大概想说什么。

我和她不一样,我真心的,你相信我的为人,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若背誓,你就砍死我。

纥奚昱愣了半天,乐了:“说着说着干嘛突然跳舞啊,吓我一跳。”

那小郎直勾勾地看他笑了半天,半晌,把头了扭过去,纥奚昱看见他一点洁白的牙齿,像水里的月亮一样。

也是笑了吧。

纥奚昱拍了拍他水淋淋的肩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你若想走,可以和我说的,不要偷偷走,我会……很难过。我阿爷那时候好几天都没讲话。”

小郎把头扭过来看着他,撩开前胸挡着的头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走。

纥奚昱一下子高兴起来,他跳上窗台,说:“我给你摘果子吃。”

纥奚昱和容凤仪的宅院中间是一个枣树,这时节正绿意青葱,落尽了簌簌枣花,待到夏末,就结枣了。缠着枣树攀援而上的一种草夏天会结黑色的小果子,一串一串的,酸甜而多汁,这果子长得隐蔽,只有纥奚昱知道,他给小郎摘了满满一捧,双手递给他,神秘兮兮地,像分享一个秘密,他说:“尝尝。”

小郎接过吃了几颗,又吃了几颗,纥奚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翻过窗台,坐在窗沿上,晃悠着腿,仰头看向那棵大枣树,说:“你要是不走,等到这枣子熟了,咱们两个就去树上打枣子,让我师父在下面接,他很弱,不会爬树。”

小郎点了点头。

纥奚昱说:“你接着洗啊。”那小郎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回去,洗自己腿上的尘泥。

纥奚昱说:“你知道吗,那个姑娘叫绿荷,她逃走之前,给我阿爷和我阿娘的房前放了一大捧荷花。”

他看着那小郎好像在地上找什么似的弯着腰洗腿,就自顾自说下去:“我在邺城也见过荷花,只是花期也太短了,只能养在池子里或者缸里,听我师父说,南边的荷花能长得很高很高,坐船漂在湖里,荷花能把人的头都盖住……”

他看见那小郎直起身子,几下擦干身上,又向他走来,走到自己面前,用那双亮幽幽的眼睛看着他,缓缓摊开了手掌。

是一朵焉支花。

他刚在大枣树下面薅的。

纥奚昱愣了一下:“嗯?”

那小郎见他疑惑不解,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傻事,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张口结舌地扎手站在那儿,好在纥奚昱反应了一下,把话头接过去了:“这是……你的名字?你叫小红花?”

聊这么长时间,这事儿的上半身都快走远了,纥奚昱居然还在名字这儿转悠。小郎心说这都哪跟哪啊,赶紧摇头。

纥奚昱凑近了仔细看了看那朵花,道:“那你叫焉支?”

小郎托着手掌,这个瞬间,他突然发觉纥奚昱的脸离他的手好近,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像把那朵焉支花和纥奚昱的脸一起托在手心里一样,他晃了一下神,不知道怎么的,那种血液沸腾的尴尬和无措瞬间安静下来,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啊?”纥奚昱抬起头笑了,反复地念,“焉支,焉支,我平时叫你花儿吧,这也太像小姑娘的名字了。”

……花儿就不像小姑娘的名字吗。

可是小郎还是轻轻点头。

某种意义上,这是纥奚昱给他的名字,因而他认下了。他想,这名字很好,夏天敕勒川上开满焉支花,姑娘们有时候会结伴上山去采,然后用它点缀她们的脸庞,这是好事,比以前那个让他干活的名字好千万倍。

很多年以后,那个瘦巴巴的小男奴已经彻底长成了一副人中之狼的模样,可还是会被当年那个挎刀的少年轻轻地叫“花儿”。他也不知道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送给纥奚昱那朵花,只是听纥奚昱讲那个送给他父母一捧荷花又逃走的姑娘,那时候纥奚昱坐在窗沿上,垂着眉眼,修长的腿一下一下地晃,他只听见纥奚昱说:“你若想走……我会难过。”

他当时急于证明自己不会走,而在那个故事里,花儿是离开的人留下的唯一一点真情意,以至于让纥奚昱这么长时间还记得。他低下头,那朵焉支花就安静地开在大枣树的下面,小而红的一朵,像一个阴差阳错的名字,像一颗任人采撷、见血封喉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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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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