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师没有大碍,第二天上午就办理了出院。程松直扶着老人,护工则背着易老师的衣物,几人一起打车回去了。
前头还有一小段路,堵车了,程松直伸长脖子看前方排成长龙的车辆,干脆付钱下车了,慢慢走回去。
易老师惦记着失而复得的少英,拉着小孩的手,缓缓道:“少英,你想吃什么?老师给你买东西吃。”
程松直笑道:“好,那我们顺便散散步。”
见易老师点了头,程松直便让护工先拿东西回去了,他和易老师去买吃的。
照顾着易老师的身体,程松直至陪着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反正也不是真指望他给自己买东西吃,最后还是程松直自己出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拿在手里,很高兴的样子:“谢谢老师。”
这个时候的易老师似乎很清醒,知道自己老了,一见到孩子笑就非常欢喜,拉紧了小孩的手:“你高兴就好,你喜欢什么,老师都给你买。但是你要好好学习,认真看书,写文章,不要让老师失望,知不知道?”
“我知道。”
前面就是校门了,程松直有时候在网上看到这个校门,拍得非常宏伟大方,总是很想笑,因为它真的就那么点大,不客气地说,跟三中的校门差不多。
可是,就在这个不大的校门前,站着一对眼熟的父子,以至于程松直一下就愣住了。
“师爷!”耿尧安大喊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后面的耿少英也不疾不徐地跟上了。
易老师被吓了一跳,无助地看向程松直:“这是谁啊?”
“师爷,我是阿葵啊!”
阿葵?易老师摇摇头,茫然无措。
程松直一时间既惊讶又心酸,轻声道:“他叫耿尧安。”
“耿尧安?”易老师想了想,拍拍程松直的手,“少英,跟你一个姓呢!”
上回是刘巍思介绍的耿尧安,易老师糊糊涂涂的,一下就接受了,现在也糊涂,但却是非常清醒地糊涂着,怎么也没把耿尧安和耿少英联系起来,看着缓步而来的耿少英,更茫然了:“这又是谁?”
程松直看了师伯一眼,低头道:“这是,您的学生。”
“哦,”易老师恍然大悟,忙笑道,“你看,这是我新收的小孩子,叫耿少英,今年才十九岁,可聪明呢,以后要接我的衣钵。来,少英,叫师兄。”
程松直再抬头,眼尾已泛红,没有开口。
但易老师却没生气,只是解释道:“这个小孩子害羞,怕生,不敢叫人。”
耿少英上前来,对程松直道:“我来吧。”
师伯这是?程松直将信将疑,缓缓放开了扶着易老师的手。易老师感到手臂一松,即刻有些慌张,还来不及说话,这个陌生的学生就扶了上来:“老师,我扶着您。”
易老师点点头,又扭头去看程松直,确定他跟在后面,才放心往前走了。
“你们怎么来了?”程松直落在后头,低声问耿尧安。
耿尧安抓着哥哥的手,道:“昨天你走了以后,爸爸很伤心,后来你爸爸好像打电话来了,刘师爷也打电话了,反正爸爸接了很多电话,然后今天早上就来了。”
程松直推测,大概是师爷跟师伯说了易老头子的事,师伯最后还是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吧。程松直叹声气,把手上的冰糖葫芦递给耿尧安:“给你吃。”
耿尧安不客气地接过,连道谢也没有,边走边拆了包装纸舔起来。
程松直看着前面两个身影,心想师伯回来了,他就可以解放了吧?正好爸爸也在,他就可以和爸爸……不对,糟了!爸爸也在!
程松直着急忙慌掏出手机,忙点进一个微信群聊发消息:重磅消息!师伯来了!师伯扶着易老头子上去了!
程映泽:???
刘巍思:真来了?
程松直;真的,阿葵也来了,可能师伯还是放不下吧。
程映泽:???
刘巍思:来了也好,少英来了,松儿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正好罗老师回来了,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程松直:现在快到楼下了,等会就上去了。
程映泽:???
老旧的宿舍楼楼道狭窄,暑假期间常常寂无人声,耿少英扶着易老师缓缓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能踩出清晰的脚步声,转过一个弯,原本非常平静的耿少英一抬头,却看到楼上倚着个熟悉的人:“映泽?”
还有半层楼,易老师继续往上,认得这屋子是他师弟的,便指指这个倚在门边的人,问:“这又是谁?”
这一天,出现了太多他不认识的人,搞得他越发糊涂了。
“这是……”耿少英非常犹豫,一是不想刺激老师,二是他这样轻易与老师和解,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程映泽。
“易老头子,我是程映泽啊,你不认得我了?”程映泽朗声道,“你以前最讨厌我了,说我带坏你们家少英,结果最后你把他……”
“映泽!”耿少英高声制止了他,恳求地看着他。
刘巍思急急忙忙赶出来,狠狠瞪了程映泽一眼,又冲易老师笑:“师兄,别理这死孩子,您先上去休息,晚点我上去看您。”
“那,那我的孩子们……”
“哦,让小孩子们在我这里呆一会吧,我有些事情和他们说。”
易老师呆呆地点点头,冲程松直道:“少英,你在你师叔这里,要听话,不要惹师叔生气,不要跟程映泽那个臭小子玩,听到没有?”
程松直差点笑出声,戏谑地看着爸爸:“知道了,我不会的。”
几人目送着耿少英把易老师扶上楼,然后大门一关,啥也不管了。
刘巍思的妻子罗毓正在厨房做饭,程松直带着耿尧安去打招呼,罗毓一见这圆嘟嘟的脸圆嘟嘟的肚子,欢喜得不得了。耿尧安也是个会讨人开心的,跟个小尾巴似的在厨房里帮忙,罗毓直夸他懂事可爱。
至于客厅里的程映泽,正在厚着脸皮挨骂:“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提不要提,你非要提,嘴怎么这么贱呢?你就想看着他气死在你面前是吧?我跟你说,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以松儿的性子,最后还是忙上忙下,你这个当爹的,不心疼别人总要心疼自己儿子吧?逞一时口舌之快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少英都心甘情愿地回来了,你就两手插兜看戏得了,非要给自己加戏,脸怎么这么大呢?昨天跟你说那些话也白说了,你这种人,就应该天天骂天天骂,骂死你算了!”
程映泽翻了个白眼:“我没想把他气死啊,我就想让他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凭什么少英受这么多伤,一下就扯平了呀?”
“那你想怎么样?他都糊涂得认不得谁是少英了,你以为这么多年他心里不难受,要真不难受,也不会糊涂了都只记得少英这一个名!”骂了半晌,刘巍思又警告他,“我跟你说,这段时间你别给我整幺蛾子,你要不想见他就自己躲起来,别到处去现,听到没有?多大个人了,非得跟个小孩似的挨顿骂才舒服,这么多年饭都白吃了!”
程松直在厨房边看耿尧安帮罗老师干活,忽然收到一条消息,看了眼便把耿尧安叫了房间里去了。
“你叫我干嘛?”
程松直把昨晚用的药拿了出来:“你爸爸说你挨了打,让我给你上个药。”
耿尧安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屁股:“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程松直坐在床上,一把将小孩扯过来,按住他扒了裤子:“不疼我就先打疼你再上药!”不过眼前的景象显然是可以省略这一环节了,耿尧安原本白皙的屁股青紫交错的,血痂点点,看样子是前两天打的。程松直有些心疼,小心地帮他上药:“你爸爸打的?”
“嗯,爸爸回去之后很生气,但是他后来跟我道歉了,我也原谅他了。”
没伤心就好。程松直上了一层药,又揉了片刻:“没事的,再上几次药就好了。”
耿尧安穿上裤子,站起来,看着程松直道:“我听爸爸说,你也挨打了,因为我把爸爸叫过来。对不起。”
程松直笑笑,伸手把孩子抱入怀中,温声道:“没关系,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