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在这里!”程松直招了招手,站起来把旁边的椅子拉开,耿尧安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慢走了过来,笑着拍拍程松直的肩,坐下:“叫你不用等我啦,饿了就先吃嘛!”
这老人正是程松直的师爷刘巍思,大学里的教授,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这些年却越发忙了起来,连暑假也不得消停,去国图查资料,一去就是一整天,接到程松直电话才过来吃饭。
“师爷,这是阿葵。”
刘巍思闻言抬起头来,怔愣片刻,只听那小孩点头问好:“刘师爷好。”
程松直眸光一闪,看向师爷,颇有些顾虑,倒是刘巍思摆摆手:“就这么叫吧,你爸爸他,他还好吗?”
耿尧安点点头:“还好啊!”
刘巍思让他们俩坐下,盯着耿尧安眼睛都挪不开了,喃喃道:“这孩子,要是脸再瘦一点,就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他来上学的时候……”
“师爷,”程松直忍不住打断了刘巍思,“阿葵才十三岁,哪里像了?”
“怎么不像?他爸爸来那会也才十九嘛,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
“好了,师爷,要上菜了。”
今晚吃的是北京烤鸭,刚烤出来的鸭子片得整整齐齐,热气腾腾的,沾了酱,加上黄瓜和葱,往面皮里一包,裹成一个小卷。一口吃进去,满嘴都是香气。
程松直给耿尧安包了俩,看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脸越发圆了,颇觉好笑。
“松儿啊,”刘巍思吃不了多少,就看他们俩吃,“明天师爷出差去了,你带着阿葵好好玩玩,钱不够就给师爷打电话,阿葵来一趟不容易,别欺负弟弟。”
耿尧安一边包烤鸭一边说:“哥哥今天打我了。”
“你打他做什么?”
程松直也不怵,淡定道:“他数学考了34.”
刘巍思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总不能说打得好吧?沉默一会,道:“放假嘛,不要说学习。”
“就是!”耿尧安瞪眼挑眉的,简直像在挑衅程松直。
程松直懒得理他,只道:“师爷,您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您出去。”
为着程松直说这句话,耿尧安第二天也不敢说出去玩,怕显得自己不懂事,只好等着刘师爷走了再说。
这不出门吧,他就得拿着数学作业在书房里和程松直一起呆着。要问这世界上比写数学更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大概是和程松直一起写数学吧。
“哥哥哥哥,疼疼疼,昨天打了好多,不要打了!”耿尧安光着屁股站在书桌旁,一道题还没写完已经挨了十几下戒尺了,小屁股红彤彤的,看着十分可怜。
程松直倒嫌打得不够似的,扬起戒尺“啪啪啪啪啪”连续打了五下,疼得耿尧安“呜呜呜”地哭叫。
“你长进点我至于打你吗?你看看你自己,公式记不得,结果算不出,就连格式都写不对,你数学课怎么上的?!”
程松直以前挨老师打的时候只觉得委屈,现在换他给别人当老师了,心想委屈个屁,不打死你都是我手下留情!
耿尧安跟个小姑娘似的哭鼻子:“那我,那我本来就不喜欢数学嘛!你怎么不看我语文?我语文考了第一呢!”
“哦不喜欢就可以不学是吧?你现在这点数学都学不清楚,是不是想以后脑子一团浆糊啊?!”
耿尧安委屈得要死,抹了一把眼泪:“哪有一团浆糊?”
“一道题写半个小时,不是浆糊是什么?是豆腐花啊?趴下来!打二十!”
“你刚刚都打二十几下了,”耿尧安不服,“别以为我没数。”
程松直压根不受他威胁,也不想和他讲道理,面无表情道:“三十。”
耿尧安脸一拉,不敢说话了,僵持了两秒钟,摸摸地趴伏在桌上,撅着个还火辣辣的屁股,心想,等见了爸爸,一定要告他一状。
正想着呢,戒尺就“啪”一声抽下来,责在红肿的**上。耿尧安猛地一抖,差点咬掉舌头。
这柄戒尺有两指半宽一指厚,是当年刘巍思送给程松直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厚实。一尺下去,疼痛直穿皮肉,更不要说打在层层叠叠的红肿上了。
可程松直半分都不犹豫,该打就打,一下接一下甩上戒尺,把那绯红色的屁股打成了深红色,伴随着“啪啪”声的,是耿尧安的鬼吼鬼叫:“啊!疼!哥哥救命!我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学数学!呜呜呜……”
“啪!”
“嗷呜呜呜……救命!爸爸救命!我要疼死了!”
“啪!”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我的屁股要被打坏了!”
“啪!”
……
“松儿?”刘巍思在外面敲敲门,便推开了,一开就见耿尧安顶着个红屁股挨揍,顿时慌了,“松儿你怎么这么打弟弟?阿葵这么小,别给打坏了!”
耿尧安一见刘师爷,正要开口喊救命,却被程松直一瞪给吓了回去,根本不敢动弹,只得乖乖趴着,挨完说好的三十下。
“师爷您放心好了,根本就打不坏!”程松直说着,手起尺落,“啪啪啪”地打完了最后三下。
耿尧安哭哭啼啼地站起来揉屁股,眼泪流了满脸,看着就惹人心疼。刘巍思上前去,抱着小孩哄了几句,又冲程松直道:“我想着,还是带阿葵去见见人。”
“见谁啊?”程松直话音刚落,就明白了师爷话中所指,“师爷,我觉得,还是不要吧。”
“这都多少年了,他们再怎么僵持,也不能连累阿葵。”刘巍思低头看着小孩,温声问,“阿葵,你想不想,去见你的师爷?”
师爷,就是爸爸的老师。耿尧安被刘师爷抱在怀里,捋了一下这个关系,他们要去看的是爸爸的研究生导师,但是那个师爷之前生了病,现在有些糊涂了,他去见一面,打个招呼就好。
耿尧安想着,他住在刘师爷家里,还是要听话,于是点了点头,答应去见那位师爷。
那位师爷就住在楼上。一行三人出门,走上一层楼的楼梯,停在右手边。刘巍思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护工来开门:“刘老师,您来看易老师?请进请进。”
刘巍思笑着道谢:“辛苦你了。”迈进房里一步,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回忆过去。刘巍思百感交集,勉强笑道:“师兄,我来看您啦!我带小孩子来看您啦!”
沙发上瘦削的老人缓缓抬起头,含糊地问:“什么小孩子?”
刘巍思转头招手,让两个小孩进来。程松直拉着耿尧安的手,一起进了门,微微鞠躬:“易老师好。”说罢,低声跟耿尧安说,“叫易老师好。”
耿尧安乖乖的,立刻跟着点头问好:“易老师好。”
那老人眸光一闪,眼睛似乎亮了些:“少……少英……”
耿尧安一头雾水,少英是他爸爸的名字啊!倒是程松直无奈地摇头:“怎么又认错了啊?”
护工给他们几个倒了水,放在茶几上,笑道:“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哪里能认得人?”
几人相继落座,挤在半旧的沙发上。那老人只一个劲盯着程松直,盯得程松直都不好意思了,只得坐到他旁边去,解释道:“易老师,我不是少英,我是松儿,程松直,您……”
老人的手抚上程松直的脸,轻轻地拍来拍去,满是皱纹的眼角缓缓渗出一颗泪珠来:“少英,老师的少英啊,你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